让周思游想到惊弓的鸟儿。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厢房外云层忽而侵袭,遮住天光。
钟情抬起眼。
看钟情神色,周思游以为她会讪讪笑着,拒绝:叫姐姐,那岂不是乱了辈分了?
但钟情只是看着她,稍稍弯了眼睛。
“好。”
也许钟情也不习惯自己已经嫁人的事情。不习惯那个只隔着盖头匆匆见过一面的病患“丈夫”。
但她习惯周思游的靠近。
*
那日,在钟情抄书的小厢书房,周思游一待就待到了下午。
周思游坐在钟情身边,侧趴在桌上,静静地,像是要睡着了。
周思游很少有这么恬静的时刻。
往常,她要么去报社,要么去边界,要么去海边,要么去找狐朋狗友,四处转转,漫无目的。
也许是钟情的字太好看,单单旁观也是一种享受。
也许是钟情抄书的声音太动听,硬笔笔尖划在稀碎纸张上,沙沙地响,像夏日的风吹打宽阔梧桐叶。
又或许,是因为钟情这个人。
周思游看着她——仅仅是看着她,就觉得开心。
可就在钟情快要翻完书册时,一道不那么和谐的撞击声敲响在门房。
总管踹开门扉,站在门前。
视线一扫,越过周思游,捉住书桌前的钟情。
总管大步流星走来,揪起钟情后领,把人往外带。
钟情以为总管是来拿抄好的书簿,才轻声抗拒:“稍等,经文!经文簿还没拿上……”
“经文什么经文?”总管嗤笑,“是周先生醒了,点名要你去服侍!”
“……什么服侍?”
总管当她装正经。“女人和男人间,还能什么服侍?昨夜没圆房,今夜补上……”
话音未落,周思游几步上前,拽开总管的手,“松开,”周思游说,“你没看到吗?钟情分明不愿意。”
“不、不愿意个屁!”
总管气炸了,但又抵触与周思游直视,便盯向钟情,“收了我们的聘礼彩礼,你就要尽好本分!想想你的母亲……”
周思游从来不惯着。
只听,“啪”,一记清脆的耳光。
“亲爱的总管大人,”周思游懒洋洋笑了笑,重新掰开总管的手,把钟情拉到身后。
“婚内强丨奸也是强丨奸。您的意思是……周先生想当强丨奸丨犯?”
总管指着她鼻子,骂骂咧咧:“呸……呸!出去读了几年书,嘴皮子倒更厉害了!”
周思游笑了笑,从善如流:“不然钱不是白花了?不像您,成日捱在深宅内,脑子也要钝了去。”
总管气到不轻,一张脸都绿得吓人。
看周思游态度强硬,总管咬着牙不知道说什么。片刻后,总管一把拎起桌上抄完的书簿,瞪一眼二人,愤怒地走了。
房门一闭一合,声音大得很。
周思游身后,钟情把刚才就犹疑的问题问出口。
“思游,什么是,婚内强丨奸?”
周思游一抬眼,恍见窗外暮色渐深。
她对钟情说:“强丨奸,就是不顾妇女意志,与之强行发生性丨关系。至于婚内强丨奸……简而言之,即便一女一男正处于婚姻存续状态,后者也不能以婚姻关系作为要挟,强行与对方发生性丨关系。”
对钟情而言,周思游这段话里,很多词语听来都很新奇。
她思索少许,再问:“这些都是你在别的地方学来的吗?”
周思游稍挑眉:“一半一半吧。”
钟情追问:“还有什么?”
这次轮到周思游发愣了。“什么还有什么?”
“就是,这些关于性与性之间的事情……”钟情略微低垂眼,面色还平静着,声音已经染上羞赧。
毕竟才和周思游认识一天不到,她不知道问这些问题会不会冒犯对方。
但又实在好奇。
因为她眼里,周思游接触的人与事与物,好像和她全然不同。或者说天差地别。
周思游好像见过很多事情,碰见过许多各色的人,懂得好多好多。
面对钟情的问题,周思游呢喃想了几秒,才说:“还有嘛,就比如,女人也可以和女人在一起。”
“女人和女人……?”
钟情果然瞪了眼睛。
书里有魏晋男风,却很少提到女子情意与情谊。
钟情问,“女人和女人在一起的话,可以做什么呢?”
“牵手,拥抱,亲吻。”周思游眼神飘忽,像在细数,“以及……”
说到这里,她忽而靠近钟情,轻笑一下。
笑声击中钟情耳鼓。酥麻地痒。
咫尺间,是周思游压下声音,一字一顿与她说:
“也可以,做·爱。”
作者有话说:
本章“夫道者……天地悉皆归”,是《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
第73章 民国番外
“要怎么做?”
钟情求知若渴地追问。
她一脸正直严肃,倒让周思游觉得,就此想歪,实属大不敬。
周思游于是假模假样抬手,拳头抵在唇边,清了清嗓子。
她问:“Doyouknowhowtomakeafemalehappy?”
钟情当然不知道。
周府派去接嫁的管事嬷嬷,从头到尾只给她灌输了Howtomakeamalehappy——至于女人?谁关心可怜的女人?
旧时代者,从不关心女人。不关心女人的所有。
周思游猜钟情也不知晓。
周思游于是从桌案上随意捏来一本清净经。
清净论,四书五经,诗书礼易乐春秋。
——周思游在写满了清规戒律的祠堂书册上,拿软笔,歪歪扭扭画了一个收口的荷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