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光面上,清清楚楚映着那女修的绣面是一团缭绕的黑雾。
女修手上动作不停,手底绣布随着她的动作,迅疾地蔓延开一片连绵的黑雾。
这黑雾并非随机排布,而是很有秩序地构成了一堵堵雾墙,构造出一片曲折弯绕的迷宫来。
反光诀有拓印功效,进入门框前所形成的黑雾结构,全被反光诀印在程伏手背之上。
此刻,程伏凝神细看着放出的那缕灵气。只见浅绿的灵力一头撞在黑雾筑成的墙壁上,“滋滋”两声,就消失不见了。
对灵力有这么严重的腐蚀性,想来是专门针对修者设下的。
修者乃聚灵之体,修为越高,体内灵气也越充足,因而在面对这种东西时,会处于绝对的下风。
换句话说,就是被克制了。
程伏抬臂看着手背上的黑雾构造路线图,小心翼翼摸索着向前走去。
路上没什么拦路的精怪与机关,她很畅通地走到了黑雾尽头。
站在尽头的程伏微有些惊诧。坐在解惑台上的那女修,分明一刻不停地在绣,黑雾理应越来越多。
但此刻摆在她眼前的通道,却干干净净,一丝黑雾也无。
是全都消失了?
她拧眉,直觉不对。
一步踏出黑雾缭绕的地界,程伏眼前光芒大盛,刺得她乍然闭上眼。再张开眸时,便看见遥遥前方,赫然是泛着柔和白光的教舍。
宛如遗世独立的蓬莱仙境,静静屹立在止妄山腰处。
程伏神色暗沉,快步踏入教舍。
还是那名女修坐在解惑台前低头织绣,一片岁月静好模样。
女修缓缓抬头,依然是那张同燕离一样冷淡昳丽的面孔。
她轻笑一声,眉眼顿时霜雪消融:“小伏,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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止妄山山脚,四个仆从打扮的人正与一个桃色衣襟的男人对峙。
四人手中俱都执锐,神色谨慎,队列环成一圈,将桃衣男人团团围困起来。
不是别人,正是干字一队余下四人与眉眼弯弯的杜明澜。
此刻,战斗似乎进入到了僵持阶段。
没有人再接着出手,只是沉默又紧张地维持着奇怪的队列模样,异样的硝烟气息在五人中间弥散开来。
寂静中,顾达抬起头,黑发利落地散开一个弧度。她啧了一声,道:“杜老师,你很闲吗?”
言下之意,便是说他杜明澜多管闲事了。
杜明澜早已没有面对程伏之时的冷淡神色,一对含情目眼角微挑起,风流而不轻浮地瞥顾达一眼,笑容满面:“何出此言?杜某此刻不过就是心魔中的一环罢了,你若破开心魔,我又如何拦你?”
廖子泸忍不住了,她杏眸含着磅礴怒意,厉声质问道:“那你对程伏做了什么,她被你送去了哪里?”
杜明澜一挑眉,语气中含了嗔怪的意味:“她的下落,与我何干?这位小姐冤枉杜某了。”
“你口中的‘程伏’是指那小少爷吧?他在心魔境中生出心障,被具象化心魔劫持了去,当真与我毫不相干。”
廖子泸显然不信。她气恼地用手里轻剑甩出两道凌厉寒光,恨恨道:“满嘴胡言!”
陈谦茹却眸光晦暗,似乎对杜明澜所言若有所思。
杜明澜笑盈盈的,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柄折扇,“啪”一声展开,闲散道:“我这处的心魔环节,须得五人在此,才能继续进行。”
“不过……”杜明澜眼神闪了一闪。
“一旦队中有人被心魔劫持,整队的任务进度,便都要围绕着那人来。他的心障与心魔境是相辅相成的,若他能破障而出,你们这队心魔,也算是通过了。”
陈谦茹温温婉婉的声音倏然开口:“非心障内的队员,当如何协助障内之人?杜老师,愿闻其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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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前一次,程伏还能勉强维持心神镇定,这一刻,她却骤然瞳孔紧缩,周身都发起颤来。
“燕离”从台前站起,脸上神色似喜似悲,不断变幻波动着,好像虫类层层蜕下的死皮,随着一张张皮相的撕裂,接连不断地涌现出更多神情来。
尽管“燕离”表情不断变幻,却居然能在其上看出一丝悲悯之意。
她带着悲悯神色开口,却不是燕离的嗓音,而是一道陌生而诱惑的女音:
“你想了很久吧,想看师尊的喜怒嗔痴,想看她平常不为人知的一面,想要把这么多张脸孔全都领略一遍,全都据为己有——”
她一步一步走近程伏,低眸看去。只见程伏垂在身侧的双手已然紧攥成拳,正不断颤抖着。
“你在抖什么,你在想什么?莫不是,我说错了?”画皮燕离语调上扬,充满志在必得的意味。
“我可有说错?”
一字字,一句句,锋锐如刃,紧紧相逼。
逼她不得不剖自己的内心,不得不将自己暗自滋长的漆黑情丝,一一亲手解开。
程伏默然闭眼。复睁眼时,她眼眸通红,猛然抬手,一掌击向这画皮。
没有说错,没有说错。
但是不该说,不该被摆到明面上来。
那是师尊,那是修者一生道途的曙光,那是高高在上、一尘不染的……无容剑尊。
她犯了大不韪,她不该有这般情愫。
画皮见程伏恼怒不堪,嘴角的笑咧得更大。
她丝毫不管即将拍到自己心口的一掌,而是倏然停止了面皮上的变幻,换上最真实、最像燕离的一张脸孔。
燕离蕴着寒意又秀致的眉头微微蹙起,唇瓣微动,无声无息,以口型吐出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