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离的确遇到了很多人,他们对她的态度大同小异——敬重、畏惧、恭维……抑或是狂热地迷恋她,对她的步伐紧追不舍。
她眉眼天生清冷,又不通世事,总是接不上旁人那些似乎了熟于心的日常对话。
于是他们认为她冰冷不近人情。又因为她境界极高,故而没有多少人敢真正的靠近这样一柄寒凉的利剑。
大多修士活了几百上千年,都惜命得很。
她杀了一些人,招致了不少仇恨,但依然能被所有人奉为座上宾。
但燕离始终不觉得这些人有什么值得令她上心的地方。
再也没有人会像程伏那样,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教导她那些新奇又陌生的人世规则,手把手教导她习剑,与她讲故事,告诉她何为正邪、何为对错。
燕离垂着眸估量了一下,这次的导师心魔境开启不过月余,面前入了魔的燕离显然与程伏相处时日不多。
她甚至没法斥责这个燕离徒生痴妄。
自己与眼前这个入魔人唯一的区别便是她经过程伏经年累月的教导后,学会了克制,明晓了人世正邪对错。
程伏刚刚自鬼门关走了一遭,脑袋混沌不清,直到眼前这个白发女子面具震落,她才如遭雷击,真真正正地清醒了过来。
一句比一句急切的问话从心魔燕离口中吐出。
程伏思绪混乱。
她心中清楚地忆起,在被追捕前,测试境提示女音曾播报过心魔导师故事线开启。
站在她面前神色多
变的这个燕离,就是心魔境中生出心魔的主角,也是整个幻境故事线中最大的心魔角色。
问话每句都不离自己,一个石破天惊的猜想自心头浮现。
燕离入魔,是因为……自己吗?
魔化燕离似乎不明白程伏为什么一言不发。她眸底绛紫颜色更重,眼尾微妙地上挑起来。
而后她怀着近乎虔诚的神色,小心翼翼地伸出那只鲜血淋漓的手,想要抚摸一下程伏苍白的面颊。
却有一柄珠光宝气的剑鞘架开了心魔燕离颤抖的手。
辛云泽不知哪来的力气,脸色苍白之至,手中的动作却没有退缩的意味。
他知道眼前这个浴血的女子就是产生心魔后的燕剑尊,却不明白为什么燕剑尊对程伏有这样奇怪的执念,像是十分渴求程伏的触碰般。
但不能让她碰。她很危险。
可接下来,抱着程伏的正牌燕离突然侧过身,似有若无地规避着什么,而后身周激起一阵奇异的罡风,咣一声让少年的剑脱了手。
雪发剑修垂下眼睫,掩去眸中一闪而逝的锐色。
燕离的嗓音淡淡:“我的徒弟,自有我来负责。旁的人,不必插手。”
语罢,一条霜雪一样的链条破地而出,带有灵智般自发窜起束缚住心魔燕离的手足,使她再无法动弹半分。
辛云泽双手被震得发软,却仍然绷紧了声调道:“剑尊,这是弟子未来道侣,弟子无法坐视不理。”
燕离身周寒气更甚,漆黑的眼瞳乌云般沉重,几乎要滴出水来。
即使迟钝如辛云泽,也终于从燕离的态度当中品出了一丝不对劲来。
燕剑尊看上去格外排斥自己。
那句“溺于情爱,难堪大用”应当是在表明剑尊的态度——不希望程伏过早被情丝所缚,害怕俗世情爱妨碍到程伏的道心。
少年心下念头百转千回,敲定了自己的计划。
先同程伏做同窗,一齐向道,待小有所成后,就能够光明正大地提及合籍之事。
剑尊所虑其实也不无道理。
他们二人年纪都还轻,相处时日尚短,远远不足以确认对方是自己能够相伴一生的道侣。
如今剑尊对自己的
态度其实也能算是一种考验,应当是在考察他能不能在无容剑尊这么大的阻力之下坚定地心系程伏。
这更要好好表现了。
辛云泽一番思索后,心下稍定,眉目也安顺下来:“是弟子鲁莽,小伏交由剑尊才是当下最好的安排。”
“劳烦剑尊了。”
燕离却不如辛云泽所预料的那样态度稍霁,声调更寒凉了几分:“劳烦什么?小伏本就是我门下弟子,这话应当轮不到你说。”
少年愕然。
言谈来往间,燕离已经挥袖破出一道空间罅隙,径直带着程伏离开心魔。
辛云泽在原地立了老半天,才神色麻木地捡起了地上被剑尊震落的剑。
这测试境还没结束呢,剑尊是要把程伏带去哪里?
*
漫长的百年间,燕离鲜少有这样心烦意乱的时刻。
她在无趣的世俗间摸了几摸,没有什么事情能够激起兴趣。或许这也是燕离生来就被设定好的一部分,冷心冷情,轻易不为外物所动。
唯一能扣动燕离漠然心弦的,几乎只有百年前那个不辞而别的少女。
没有留下任何东西,燕离不知道她为何离去,也没有任何关于程伏行踪的蛛丝马迹。
于是燕离找遍了五个灵域,穿梭了无数个位面,以至于生出心障。原本早就能够飞升的修为也因执念凝滞不前,甚至乎倒退一截。
皇天不负有心人,就在程伏离去后的第一百个年头,她终于找到了程伏。
但巨大的颓唐感自燕离心头生起,即使是在一丝线索也无、搜寻得最艰辛的几十年间,燕离也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
抓不住她。
停留在百年前的人只有她自己,而那个笑意盈盈的少女本就该有新的友人新的生活,凭何要来回忆那个寒凉冰原当中的一夜缱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