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没有任何东西,也没有时间,燕离不会察觉到自己已经身处永恒的黑暗桎梏。
燕离的意识会停留在她出门的那一刻,永远不会改变。
那个娇俏的女声轻轻的嗤笑一声,旋即消失在无穷无尽的广袤天地间。
少女抬起头,涣散的目光投在那片黝黑之上。
她不知自己年岁几何,只知道自己度过了漫长的时间。
从出世到现在,程伏都在凭着本能穿梭各个不同的位面,从来没有厌倦过。
那片黝黑是她没有踏足过的时空罅隙。
无需别人警示,本能就在叫嚣着告诉她,那里无边无际,一旦迷失,就会永远被困。
若是进去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程伏很清楚这点,但她没有片刻犹豫。
雪地上,唯留一串齐整的足印,通向那片黝黑的虚无。
……
再睁开眼时,程伏呼吸急促,后背冷汗涔涔。
随着意识的归位,脑中的记忆碎片一点点拼凑完全,与她的身体融合得严丝合缝。
肌肤上的寒意将程伏的思绪冻得一激灵。
这不是梦。
这是……她残魄中储存的记忆过往。
也就在此时,程伏才终于明白自己究竟为什么会残魄离体了。
燕离曾说过,残魄离体,是因为神魂难耐苦痛,便在梦魇中自发脱离掉承载苦痛的那一魄。
如今她那一魄归位,当初历经的感受,也全部原原本本地在程伏的识海中重新过了一遍。
她不记得自己在时空罅隙中待了多久。
在漫漫的黑暗间,程伏从迫切到疲惫,最后只余下了满怀的绝望。
她要在宇宙中寻求一粒尘埃。
程伏穿梭过无数的位面,但在她的意识里,从来没有过这样无尽漫长的旅途。
一片漆黑,而且冰冷,她像机械一样伸手不断地去摸索。
偶尔程伏也会止不住地想,换一个位面,换一个人吧。
为什么要非她不可呢?
但程伏最后还是会回归到近乎无望的搜寻当中。
因为她很肯定,如果放弃,她会后悔。
程伏也想过,自己如果不够幸运,永远搜寻下去,她的意识早晚都会磨灭在漫长的黑夜中。
而自己理论上不死不灭,届时,她会成为罅隙中的一具尸体。
保持着“搜寻”肌肉记忆的、鲜活的尸体。
她的血液会一直流,但流动的血液也只会是血液,不会有更多的附带意义了。
以程伏当下融合了现代记忆的意识来看,她当时做出的选择,是违逆人性的。
无尽的搜寻,意味着无尽的绝望。
这是精神上的严峻考验,许多次,她只差一点就完全自毁在罅隙当中。
程伏敛下眉,阻断了思绪。
将自己从记忆中抽离出来时,她就发现了四周不太对劲。
身侧冰凌密布,薄冰覆在被褥表面,散发着阵阵冰寒白气。
程伏心头一颤,偏头看去,对上一双漆黑深沉的眸子。
她的身体不自觉地抖了抖。
这双眼眸太黑太沉,令她联想到记忆当中如同极夜的时空罅隙。
见到程伏身躯微抖,燕离的眼神更暗了几分。
“归了魄,连看见我也会战栗?”
程伏倏然一怔,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燕离。
燕离眼中的光很沉,隐隐有些绛色出现。
程伏忽然有些无力,心上涌起绵软的疲惫。
她明白燕离在怀疑害怕什么。
只是在历经了漫长的精神折磨后,程伏闭紧了口舌,一时没有启唇解释的欲望。
她太累了,想要好好睡一觉。
修长的手指抚上程伏的下颔,带起连绵的冷意。燕离的身上永远是这样冷,正如她身上的味道般,清且凉。
雪发剑修垂着眸,似乎这样就能掩去眼中的凉意。
她的指一寸一寸从程伏的下颔骨处抚摩上来,直到程伏唇角。
骨节分明的手指抵住唇瓣,微微按压了下去。
“为何不说话。”
程伏抿了抿唇,换来的是唇上更重的挤压。
燕离额间的白莲印闪烁着,是入障之兆。
少女一言不发地看着,然后拨去燕离的手,嗓音迟钝道:“燕离,我不是怕你。”
她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忽而坐起身来,伸出左手,将手背覆在燕离的额上。
一瞬间,雪莲与赤莲交融,花瓣边缘颤颤的混上了双方的颜色,难辨边缘。
程伏在用感召印,连结双方的五感。
一时间,殿顶的冰霜,似乎通透了一瞬,落下一滴融化的雪水来。
她们互相感受到了对方的心绪。
程伏明媚面容下的茫然疲惫,燕离清冷眉眼底的执拗惶惶,在双色莲花相触的一霎那,尽皆传递到对方心头上。
没有比这更有力的证据。
燕离神色怔然,半晌,她竟然有些无措地收回手。
殿内漫天的冰霜一点点褪去,所有摆设恢复了原本的颜色。
雪发剑修的唇颤了颤,声调抖动片刻。
而后,沉沉地发出三个音。
“对不起。”
程伏脸上也浮起了深切的茫然。
她一直明白燕离害怕,怕得生障堕道。
但当真正切身体会到燕离心中埋藏的深深恐惧之后,她仍然说不出半句话来。
这一刻,程伏似乎才终于明白,燕离与她所感知的世界,是这般截然不同。
在现代时,她曾听说过一句话,内容大抵在说,人就是孤岛。
看时的程伏,并未放在心上。
如今方知其中意。
意识相通时,她看见燕离眼中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