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没有上完晚自习,提前回到了宿舍。
经过外公宿舍时,灯亮着,门也开着,外婆外公都在。
“外婆!外公!”
安妮和她们打招呼,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但是她的肩上背着圆鼓鼓的书包,而且这个点晚自习没有下课,怎么可能没事发生?
外婆外公对她点点头。
安妮会提前回来,她们并不感到意外。因为她白天没有去上课,学校已经做了处罚决定,允许她休学一年,并让副校长外公亲自通知安妮。
安妮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前一天晚上,外婆已经和她说得很清楚了。
站在宿舍门前,安妮的心却忐忑不安,钥匙捅了好几下才插进锁孔。
“咪咪!”安妮推门进去,但是橘猫不在,它在自已最需要人陪伴的时候又不在!
安妮将背书包放下,一本一本地垒在写字桌上。
最后是谭明写给她的那张纸条,上面写着“你要走了吗?”
安妮笑了笑,拿出一支笔,在纸条下面写上“没有”两个字,然后将纸条夹在一个笔记本中。
她当然没有走,晚上还是住在教师宿舍,明天早上还要去找乐乐一起吃早餐,然后再去蔡姐那里上班……只不过,她不会再去教室了,不再是一名学生了。
说起来,外公做事真是滴水不漏,既然是“休学”,那么,在名义上她还是学生。从影响上来说,“副校长的外孙女被开除了”和“副校长的外孙女休学了”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含义。
不知何时,外婆走了进来,将一杯热牛奶放到桌上。
“趁热把牛奶喝了吧。”外婆拉起安妮的右手,和她一起在桌边坐下。
安妮几乎没有吃晚饭,这时肚子也确实有点饿了。奇怪,外婆让她喝手奶,却没有松开她的右手。安妮不是左撇子,但也只好用左手拿起杯子,一口气将牛奶喝完。
安妮喝完牛奶,看着外婆,外婆抚摸着安妮的右手,几次欲言又止。安妮自已已经忘记了,她曾离家出走,一声不响跑去鹰潭一家餐馆打工。她的外婆可不敢忘记,她的外公也不敢忘记。
安妮最受不了外婆这样对自已,眼泪开始在她眼里打转,好在牛奶已经喝完了。她从小害怕外婆,那个凶巴巴的老太太曾把她和妈妈关在门外,无论她喊多少遍“外婆”,她也不会开门。
外婆早已不是以前的那个凶巴巴的老太太了,安妮对自已说,我也不再是以前的我了。
“上次你给我买的护手霜效果不错。”外婆终于说话,并将右手展示给安妮看。
安妮用左手轻抚外婆的右手,因长期手写粉笔字,外婆的右手明显比左手显得苍老,虽然使用了护手霜,哪有那么快见效。不过,摸上去确实没有之前那么粗糙了。
“回头给你外公也买一瓶吧,你可不能偏心呀。”见安妮不说话,外婆继续说道。完全没有提跟学习有关的事情,半个字也没有提。
“好,我明天给外公带回来。”听安妮这么说,外婆才将安妮的右手松开。她必须确信安妮这次不会一声不响地离家出走。她和安妮外公最坏的心理准备是安妮要去上海找朱娜,眼下来看,安妮没有那个意思。
这一晚,安妮睡得很深沉。她梦见了神父在教堂问鸿羽叔叔是否愿意娶娜姐为妻,鸿羽叔叔坚定地说“我愿意”,神父又问娜姐是否愿意嫁鸿羽叔叔为夫,娜姐甜美地说“我愿意”。
早上醒来的时候,安妮觉得昨天梦中的鸿羽叔叔是乐乐,而娜姐就是她自已。她不可能把乐乐和自已认错。
乐乐还是在那棵水杉树下等安妮,一见她出现,便小跑前来,问她:“你又不上学了?”
这个木头人是真沉得住气!
昨天晚上安妮背着书包离开教室后,连隔壁班的周卓都知道了,还发短信问安妮:“你去哪了?”安妮没给他回。周卓又接连打了三个电话,安妮都没接,为避免他一直骚扰,只好回了两个字:“宿舍。”
可是这个木头人呢,到今天早上才想起来问她。
“你昨晚一定睡得不错吧!”安妮嘲讽他。他是自已最亲近的人,却连自已不上学了都不知道。当然,这也不能全怪乐乐,安妮没有对他说,他怎么能知道呢?
“你不想上了就不上了吧。”乐乐说。有时候,安妮觉得乐乐也不是那么木,甚至还有点人情味。
早餐还是相同的早餐,分开还是相同的分开,乐乐照常去上课,安妮照常去上班,看上去与往日也没有什么不同。
在十字路口等红灯时,安妮注意到一幅关注残疾人的公益广告,上面留有捐款方式。安妮不禁想,她可以将那笔钱捐赠出去。那是初三班主任为无父无母的她募集的一笔爱心捐赠,一共32580元。安妮至今排斥那笔钱,她有亲人啊,有鸿羽叔叔,有外婆外公,有乐乐,更重要的是她自已能挣钱!
如果没有这笔捐赠,安妮就不会在中考前夕辍学。事实上,安妮第二次辍学多少也和这笔钱有间接关系——它刺激了安妮对独立的渴望,安妮希望自已可以掌控自已的命运,所以,即便是用外婆的钱她也不会自在。一旦经济上依赖外婆,外婆让她做什么,她就要做什么,而她从小就害怕外婆。
安妮将目光停留在“残疾人”三个字眼上,为此错过了一个绿灯。乐乐的母亲是哑巴,父亲瘸了腿,两人都是残疾人。我如果真心关心残疾人,难道不是应该去关心乐乐的父母吗?何况他们都待自已如亲人。但是,如果我把钱交给乐乐,他一定不会要。如果把钱交给乐乐的父母,他们也一定不会要。
怎么办?安妮盯着公益广告发呆,又错过了一个绿灯。
爷爷在世的时候,逢年过节,周卓的父亲会来看望爷爷,送上红包和礼品。除此以外,村里的老年协会也会看望爷爷,送来大米、食用油等物品。
周卓父亲?老年协会?
对!把这笔钱让周卓转交给他父亲,再由他父亲交到老年协会,再由老年协会发给村里的老人!安妮知道,乐乐的父母是“老人”。
周卓完全没有想到安妮会给他打电话,更没有想到安妮会请他吃饭,尽管是在学校食堂。他原本以为安妮会带着一个拖油瓶,结果只有他们两人,因为乐乐被安妮支开了。
“我有件事求你。”安妮对周卓说。
安妮让周卓自已选菜,周卓只选了一份西红柿鸡蛋盖饭,还拒绝了饮料,说是要减肥。小时候,安妮曾骂他胖猪,他可没忘记呢!当然,如果安妮没骂他,也许他现在的身材就和谭明一样了。
“别说一件事,三件事都行。”周卓向安妮伸出三根手指。
“你自已说的啊。”安妮冲周卓微笑。他能感觉到安妮笑容中传递的友情,他真的好想拥抱安妮啊,不过他一动也没动。
“第一件事,你得向我道歉。”
“道歉?”周卓努力回想自已得罪安妮的事情。很多,他给安妮取过很多绰号,取得最多的那次便是安妮骂他“胖猪”那回。他已经忘记了他曾经骂过什么,安妮却记得,是“孤儿”,她痛恨别人说她是“孤儿”。
“好,我向你道歉!”周卓站起来给安妮鞠了一躬,接着坐下来说:“我不该给你取绰号,但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你也给我取了一个绰号呢。胖猪,不过我现在可不胖了。”
“好吧,我原谅你了。”周卓看到安妮笑了,应该是被他逗笑的,他想。
“第二件事,我这有一笔钱,希望通过你转交给父亲,然后由你父亲转交给村里的老年协会。”
“多少钱?”
“35000元。”安妮没有说32800元,那样容易被周卓察觉。
“你哪来的钱?为什么要捐给老年协会?为什么要通过我爸?……”周卓满脑子的疑问。
“你别问那么多啦,你刚刚还说要帮我做三件事的,行还是不行?”安妮皱起眉头,瞪着周卓。他还是第一次见安妮如此生气的样子,但他知道最好不要惹眼前这位美女生气。
“好吧,我答应你。”周卓觉得安妮生气的样子也挺好看,“不过,我爸知道是你出的钱,一定不会收。”
“那你就说是你的钱。”安妮舒展眉头,也不再瞪周卓。周卓常在同学面前炫耀他有20多万零花钱,安妮知道他有钱。
“我的钱?”周卓哭笑不得,他又没挣钱,充什么好汉?不过,他马上有了主意,通过她那位迷信的母亲来捐赠给老年协会,他只需要说是算命先生说的就行了。
“好吧。还有第三件事情呢?”
“第三件事情是不要告诉任何人。”
“这么简单?”
“这件最难!”安妮纠正他的说法,“如果你和别人说是我出的钱,以后我就不理你了。”
安妮说话的口气,周卓感觉就像他记忆中的那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子,动不动就说“我不理你了”。可他为什么偏偏最怕这句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