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圆是晚上6点多才回的家。从教育局出来,方圆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开着车,返回了5中。办公室主任阮少修在那里等着他。阮少修在见到方圆的第一时间,就告诉了方圆关于星期五(9月7日)去金谷大酒店庆祝教师节的事,杨芳校长已经同意,金谷方面他也与司总联系好,并特意点明了是方校长您介绍的,司总很高兴,让我转达对您的感谢。方圆说:“阮主任,事情办得不错。这个时代最需要的就是既会写材料,又会办事的人才。”说了这句话,方圆心里忍不住想笑,这句话与翟新文下午讲的“既会教课又会写材料”的话似曾相识啊!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活学活用了。阮少修很高兴,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有这么一个赏识自己才华的有潜力有前途的领导,多做一些又有啥?
方圆把过去两年的教师节代表大会的发言稿交给了阮少修,又将翟新文的指示精神跟阮少修一一说明白。阮少修说:“这是方校长对我的信任,我今天晚上一定要把这篇稿子写出来,明天一早,交给方校长审阅。”方圆说:“不一定在学校里写,回家写也可以。我会向杨校长请示,这么艰难的工作,不发一点加班补贴,不合适。”阮少修说:“谢谢方校长关心。”
方圆实在无精力写这发言稿。交待给了阮少修,方圆就急匆匆地往家赶,妻子快生产了,最需要丈夫的关怀。这两天忙着出课,确实对妻子关怀不够啊{然,当房门被打开的时候,一个臃肿的身体立刻扑到了方圆的怀里:“老公,我都想死你了。”不用说,这是妻子孔双华。临盆的日期越近,孔双华对方圆的依恋越强烈。这两天,方圆都是后半夜回家,洗洗脸躺下后,一分钟都没到,就响起了轻微的鼾声,早晨一大早,方圆又出发了,孔双华好几天都没有跟方圆说上几句话,心里急得不得了。今天方圆这么早回来,就情不自禁地扑到了方圆的怀里。
方圆说:“歇,今天感觉还好吗?”孔双华说:“今天妈陪着我到医院进行了产生最后一次体检,医生说,孩子各方面体征都很好。”方圆说:“歇你辛苦了。我们就快要做爸爸妈妈了,我也一直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孔双华说:“我也是。不过,我怕疼。”方圆说:“我家歇最勇敢了,为了我们的儿子,能够忍受一切痛苦,对吗?”孔双华说:“是的。”丈夫的话,给孔双华带来了许多的勇气。
一直到安顿孔双华睡下,方圆也没有提父母要来东州的事情。这个时候,实在是不宜刺激孔双华。等孔双华睡熟,方圆悄悄地起身,来到客厅。岳母正在客厅,将电视的声音调到最小,看着她喜欢的电视剧。
方圆默默地坐在孔淑芳的旁边,轻声地问:“妈,看什么好电视呢?”孔淑芳说:“结婚十年。真是太感人了。这陈建斌和徐帆,演得实在是太好了。这夫妻啊,到了十年之后,就越来越没有滋味了,越来越没有共同语言了。看着电视剧,我就想起了我自己,唉,人这一辈子就是这么样的。”孔淑芳一边说,一边摇头。方圆感叹:不知道岳父和岳母之间,还有多少感情在里面,或许维系两个人之间关系的,一是孔双华,二是相濡以沫二十多年来所慢慢演变的亲情吧。
方圆是要极力维系岳父与岳母之间的关系,这个时候可不能让岳母太伤感:“妈,我看爸还是很爱您,也很爱这个家的。要不,每个月那么多的讲课费,还有爸的工资卡,全部都交给您?”孔淑芳说:“交在我手里又能怎么样?除了买吃的买喝的,让我找地方花都找不到。还好,我的小外孙要出生了,我准备使劲地花。”方圆说:“妈,男人在忙事业的时候,有的时候真地很难有更多的精力顾到家。像我前天和昨天,为了准备今天上午的课,不也是后半夜才回家?爸是大学领导,是市领导,比我一个小小的中学副校长,肯定要忙很多倍,妈您也要多理解爸的不容易。”孔淑芳说:“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你看你这几天加班,歇吃饭都不香。我原来还真准备说你两句,都什么时候了,还分不清主次?看你回来,一直在陪着歇,对歇那么好,我原本想说的,也就不想说了。”方圆说:“妈,其实我在单位里烦心事也多着呢,我在家从来都不说的,就是为了让您和歇开心。明天下午,东州市优秀教师代表座谈会,我要参加并发言;明天晚上,5中将举行教师节庆祝晚宴,我也必须要参加;下星期一,东州市举行教师节庆祝大会,我要作为优秀教师代表在大会上作发言,我估计双休日还要改稿子。妈,这对我来说,既是无上的荣誉,也有巨大的压力,可是这都是我爸爸的学生,东州市教育局局长翟叔叔亲自安排的,是为了扶持我,才给我这么多的机会,您说我能拒绝吗?”
孔淑芳沉默了。
方圆说:“妈,我6点多离开教育局的时候,教育局的翟局长、孙书记、邹局长、孔局长、宋主席等局领导还在加班,都没走呢!他们也都是有家庭的人,但我看他们一时半时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局机关的好多科室,都是灯火通明,也不知道这些市局的领导们要干到几点呢!”
孔淑芳说:“现在的公务员,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喝着大茶,抽着卷烟,看着报纸了。看你爸爸,整天忙得跟陀螺似的。唉,现在当个干部怎么就这么累呢?”
方圆说:“所以我还是要对您和歇说声对不起。妈,教师节结束前,我会很忙很忙,但只要有一点时间,我一定会挤出时间来陪您和歇。”孔淑芳说:“去忙吧。歇的思想工作,我来做。小方你前途好,歇将来才会好,我的小外孙才会好。”方圆说:“都说妈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解人意、最通情达理的妈妈,现在看来,一点也不假。”
小小的马屁拍出来,孔淑芳眉开眼笑:“我哪有那么好啊!”方圆说:“妈好,这是大家都公认的,爸这样认为,歇这样认为,我这样认为。再看看四邻五舍,谁不说妈妈好?再看看妈妈在东州医学院的口碑,那真是有口皆碑。”孔淑芳说:“当了一辈子老好人了,别的方面不行,就是赚了好听的名声。”嘴上还谦虚了谦虚,孔淑芳的心里是乐开了花。
方圆说:“还有一件事,想跟妈说说。”孔淑芳心情不错,说:“说吧。都是母子,也不用打马虎眼。”方圆说:“妈,前些日子,我跟您,跟歇,跟爸,说起过我父母要来东州的事。”孔淑芳一愣:“亲家一定要来吗?”方圆说:“我也劝了好几回,说东州这里条件很好,不用来的。”孔淑芳说:“是啊,亲家不用来的。我和你爸商量过的,我伺候月子,家里再请一个小保姆帮着做家务、洗孩子衣服。亲家来了,也帮不上太多的忙的。”方圆说:“我也这么劝过我父母,可是这两位老人家不听,今天打电话告诉我,他们已经买好了火车票,9月10日教师节那天上午,到东州。”
啊?孔淑芳本来还软塌塌地斜躺在沙发上,现在腾地一下坐直了身体:“小方,什么,你爸妈10号就来了吗?”方圆说:“是啊!”孔淑芳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严重的问题:“你爸妈来,住在哪里呢?咱家面积是不小,这小保姆来了之后,在阳台上支一张床,可是再没有空的房间了。”方圆说:“是啊,家里确实没有地方了。”孔淑芳说:“上次歇回来后,说公公婆婆人很好,是很好的长辈,但似乎这个人卫生不太好,一年四季也不洗个澡。”方圆说:“老家的条件不行。夏天可以到河里,冬天是洗得少了点。”孔淑芳说:“我的小外孙儿皮肤嫩着呢,最怕的就是感染不卫生的东西。这,这可如何是好?”
看到岳母并没有热情招待父母的意思,方圆的心里也有些不痛快。再怎么说,这是我爸我妈啊!他们就是再脏,就是再不讲卫生,那是我的亲生父母。方圆的语气硬了一些:“妈,如果家里没有地方住,我来安排住的地方,就不劳烦妈操心了。”
孔淑芳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可能是伤了方圆,连忙解释:“小方,我不是那个意思。不过,住在咱家里,确实不现实,总不能让亲家公亲家母在客厅打地铺吧x于亲家住的问题,我和你爸想办法。”
方圆说:“我爸妈是传统人家,思想观念里肯定也有一些封建思想。他们来看孙子,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他们老两口盼孙子已经盼了好几年。我想,他们一定会非常非常疼爱他们的孙子!”
孔淑芳说:“这倒也是。可是,他们的个人卫生小外孙皮肤很嫩嫩的,万一抱了”方圆说:“妈,我生下来后,就是被个人卫生不太好的我父母养大的,现在不也挺健康的吗?我理解您是学医的,但如果不让亲爷爷、亲奶奶抱孙子,这显然不合适,从道理上也说不过去。”
孔淑芳沉默了。从情理上说,不让方圆的父母来,不让方圆的父母抱孙子,显然讲不通;可是从内心情感上说,孔淑芳是真不希望方圆的父母来;如果方圆的父母一定来,孔淑芳也不希望这不干净的老头老太太去碰小外孙一指头。看着女婿有些不高兴的样子,孔淑芳当然理解方圆的心情。孔淑芳说:“这件事啊,还是让你爸作主吧。在家里,我都是听你爸的。”
看到岳母打起了太极拳,方圆有些失望。本来方圆还是期望最善解人意的岳母能够站在自己这一边,然后做孔双华的工作,做岳父的工作;现在,没有想到岳母竟然也不是想像得那么好,在这个方面,好像也不够通情达理啊!
方圆似乎预感到了一种潜在的危险,未来几天,有可能爆发无法阻止的冲突。爸爸呀,妈妈呀,这个时候,你们二老到东州来,不是给我带来解除思念的快乐,而是让我夹在漩涡里难以脱身,我就是三明治中间的肉馅,两头挤压我,我这日子怎么过?方圆感到自己真是太无能,太渺小了,凭着一己之力,根本无法调和这农村与城市、农民与市民、没文化与高知文化的矛盾,天知道爸爸妈妈来东州之后,会闹出多大的动静!
方圆说:“妈,您说得也对,让爸做决定吧。不过,这一两天先不要告诉歇,我担心她动了胎气。”孔淑芳说:“嗯,我不会告诉她的。”方圆说:“谢谢。”站起身,落寞地向自己的房间走去,每走一步都那么艰难,仿佛前面就是火焰山,就是刀子海,处处是陷井,处处是机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