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淑不是个能放任情绪影响生活的人。她知道现实和小说是有差距的,不可能所有事都随她心意来,更不可能天天都有好玩的事发生。她活了快20年,能让她觉得精彩到永生铭记的事情真的很少,至少目前她没什么可回味的。
她在第二天早上醒来后就已经调整好了心态,像平时那样,早早起床,确定两位室友还没醒后尽量放轻动作换好衣服,下床洗漱。等她开始收拾东西时,乔欣年差不多就该醒了,她走之前会叫一下林佳尔,然后去食堂买好早点带去教室,以便占个好位置。
她不喜欢在宿舍待着,因为自觉和另外两人还不熟。至于那个何霄教授……秦淑想起那个人就皱眉,她不喜欢何霄这种人,没人喜欢让自己脆弱的一面暴露出来,而且那个教授,貌似是有能力看穿她的面具的。不过也仅仅是不喜欢,毕竟人家也没干什么坏事,之后躲着点就好。
然,天不遂秦淑愿。
体操队每天中午下午都有训练,从她上课的教学楼往训练室走就绝对会路过那栋小木屋,十次有九次会被门口晒太阳的老大吸引然后被何霄逮住,剩下那一次是路过时正好撞上何霄,然后被迫和这位狐狸先生一起去吃饭。几次下来秦淑涨了记性,早上就把午饭买好——一般是三明治和一瓶水——然后直接到训练室吃。不过也没什么用就是了,毕竟她真的无法逃脱小猫咪的引诱。
好在自从那次何霄试探性的告诉了她老大的筛选机制后,何霄就再也没有提起过心理创伤的事,对她的观察也隐晦了很多。这让她更不舒服,因为她无法确定何霄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是已经看透了她所有伪装之下的真实模样,还是已经放弃了探究?
至于心理社团,何霄倒是很认真的教了他们一些微表情微动作识人的技巧。秦淑演技很过关,加上一直努力将自己边缘、透明化,所以从没有被人挑中过,不过第一次社团活动时,老大的主动亲近对象除她以外没有人,这让她备受瞩目。当时秦淑格外担心何霄会把老大的亲人准则说出来,但何霄没有。她回去后自己琢磨了一下,觉得他要是真的说出来就有鬼了,毕竟看台上那个男人是做不出这种事的,自称没有师德的何霄也一样。
这一切,让她对何霄这个人感到好奇和安心。不过这个过程格外漫长,她确定这个人可以来往后,冰城正好下了第一场雪。
秦淑此前十九年见过的最大的雪是在老家山上,当时她十岁出头,积雪的厚度仅仅能盖住她的鞋面。哪怕是这样,她带着秦熙去院子玩雪时还是被爷爷打了一拐棍,理由是没戴手套就去玩雪,还带坏了妹妹。
冰城的雪不一样。她发现下雪时,是在上毛概课时。教室在三楼,她费了点劲才挑中了一个靠窗的位置。毛概课就像升级版的政治课,许多人都没精神听,小部分人在下面悄悄讲话,声音嗡嗡的,她听得神游天外,撑着脸盯着黑板上某一点发呆。就在这个时候,台上的女老师突然“哎呀”一声,说:
“下雪了啊。”
秦淑和众多同学转头看向窗外,看见了大团大团的、白白的雪花。
教室里瞬间安静了不少,过了两秒才有人惊喜的叫道:“下雪啦!”
女老师笑了,说起了自己刚到这边时第一次看见下雪的场景:“和现在挺像,都是上着上着,突然有人发现并喊了出来,然后好多同学瞬间就没兴致上课了,眼巴巴等着下课好去看雪。但是老师觉得我们心散了,就威胁拖堂——所以你们如果接下来安安静静的上课,那我可以考虑一下提前几分钟下课。”
这段话拿捏了大部分同学,但不包括秦淑。她从发现下雪后就一直安安静静的看着,嘴角微微上翘,看着雪花慢悠悠落下。她一直觉得世间最浪漫的景色,第一是星空,第二是雪景,她能坐在那里看一整天。不过老爸老妈都不乐意看见她像个傻子一样坐在窗边看景,一旦发现就是一通唠叨,直唠叨到她去学习才作罢。
但是现在,她可以安安静静的、好好看的一会儿。
下雪时,何霄正在回小木屋的路上。他刚去快递站取了老大的猫粮,最近猫主子食欲大增,屯的猫粮都被它吃完了。
他虽然见过不少次这样的景色,但百看不厌。他驻足欣赏片刻,大脑不由自主的转到了秦淑那里:饼干小姐的话,估计正在看着窗外的雪景发呆吧?从最近她对自己的态度来看,应该是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存在。接近饼干小姐第一步成功!
何霄确定秦淑的人格后就改变了策略。像她这样的人都很讨厌被看穿的感觉,这会让她觉得受到了冒犯和威胁。而他们在刚刚接触时,秦淑就很快发现了这种目光并心生警惕。何霄可以拍胸脯保证,如果不是看台上那一次安慰,秦淑还要再过一个月才能对他放下第一层戒备。
饼干小姐戒心很强,他目前在秦淑那里的地位,才刚刚到勉强算朋友的程度而已。
不过虽然耗费了很久才初步取得她的信任,但还是能确定不少事的。秦淑此人,是何霄目前为止见过的心理问题看上去不那么严重,却最多的人,或许还有更多他没有发现的。还有童年创伤后产生的自我保护机制,这让她看上去生性淡漠又不近人情。但秦淑这样的人,明明是最心软、最温柔的。
虽说她的心理问题大都源自父母造成的、不那么美好的童年,但就何霄观察,秦淑和她父母的感情还不错,虽然不知道她们母女私下相处是什么样的,但就何霄对秦淑的了解来看,只要语气稍微不对,饼干小姐就能变刺猬小姐。她身上有种看淡一切的淡然,对所有人都是热心又温和的,却始终保持距离,性格感性,行事风格却理性又严谨,看着轻声细语温温柔柔,但温柔之下藏着的,却是随时准备出鞘的淬毒利刃。
这样一个人,矛盾至极,却又格外的,吸引人。
何霄被这一念头吓了一跳,用力甩了甩脑袋,然后继续往前走,同时暗自做了决定:今天中午暂时别去和她交谈好了,下次社团活动结束后再留她试试交换信息,看能不能套出她接触心理学的原因。
秦淑并不知道何霄的心路历程,她普普通通的度过了这一天,其中大部分时间都在看着落雪发呆。直到次日早晨,她去阳台洗漱时,看见了一片白茫茫的世界。
秦淑这辈子第一次看见这么美的雪景。
雪还在下,不过小了很多,天色明朗,地面积了厚厚一层,秦淑猜测大概能埋到她的脚踝。这会儿已经有早起的学生在路上走动了,主要路段也被学校紧急清理了出来,但对面的小花园还没清理,花坛里光秃秃的枝丫开出了洁白的雪花,风一吹,便从厚厚一层变成薄薄一层银霜。
她想起一句话,不知哪天在哪里看的:雪景总是让人感慨万千,它带给人们美丽的视觉享受,也让人们感受到世界的美好和生活的喜悦。
秦淑没有看很久,她迅速洗漱,收拾好包就立马奔出门去,动静略有些大,林佳尔拉开床帘,迷迷糊糊道:“秦淑?是有急事吗?今天早上第一节没课啊……”
乔欣年比她清醒,也看见了窗外的雪景,冲林佳尔点点头。
“她会急?”林佳尔清醒不少,伸了个懒腰后换衣服下床,“都认识快三个月了,我就没见过她急。”
她走到窗边洗漱时才发现了外面的景色,恍然大悟:“哦,她是陕西人,没见过这么大的雪吧。”
秦淑冲到楼下时差点在门口结冰的台阶上摔一跤。她迅速稳住脚下,然后站直,深吸一口气:满满的雪的气息。凉丝丝的,干干净净的,很提神,比薄荷和风油精好。
地理学的不太好的秦淑同学一直坚定的认为自己所在的安城是陕南,属于南方,人生中第一次看见这么大的雪,只觉得两只眼睛根本看不过来。她像个刚刚到达异国他乡的旅客,看什么都新奇有趣。
何霄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他要去给大二的学生上课。专注于雪景的秦淑并没有注意到他,何霄则像他们第一次交谈那天夜里一样先行注意到了饼干小姐。
秦淑身形小巧偏瘦,何霄一直觉得自己可以把她完全挡住。她头发很长,之前烫过卷,平时她嫌碍事都是低马尾,今天可能是因为出门急所以散着,看着随性又懒散。她穿了件米白色的珊瑚绒大衣,里面是一件黑色打底衫,可能是怕冷,围着一条千鸟格的长围巾,下身是一条深蓝色的微喇牛仔裤和白色运动鞋,整体风格就像她给人的感觉一样,暖洋洋的,不冷也不烫。她在小花园里慢悠悠走着,眼睛亮亮的,盛满了欣喜和惊奇,何霄走近了才看见她今天居然戴了耳坠,样式简单大气,让她平添一股艺术家的气质。
何霄见过很多人这么穿,但只有秦淑给他以安宁、平和的感觉。
她到底是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