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
燕怀峥似是倦极了,无视云中鹤黑沈的脸色,挥挥手,便有侍从打开房门,示意众人退下。
显王想要什么,从无需同旁人解释,便是他今日要强占了整座云府也无人敢管,更何况区区一进小院。
众人铁青着脸退走,只有云眠还待在原地未动。
那是她的屋子,凭何要她走?
见自家娘子没动,苏蕤心里虽害怕,却也壮着胆子站在自家主子身后挺直了胸脯未动。
燕怀峥打了个哈欠,眼角氲出水泽,他瞥她一眼:“云娘子还有事?”
“殿下,”云眠都要被他气笑了,“这是我的屋子。”
“哦,”燕怀峥浑不在意,慢慢悠悠地回,“待到成婚后,本王的屋子也是要分与云娘子的,如此算来,还是本王亏了的。”
在耍无赖这件事上,云眠从未胜过燕怀峥。
“行!”云眠咬碎了后槽牙,“那祝殿下今夜好眠!”
她气鼓鼓的,一个眼风扫过去,示意苏蕤将自己榻上一应被褥全部带走,连一只枕头都没留下,只给燕怀峥剩下一张光秃秃的睡榻。
房门“嘭——”地一声关上,方才还热闹的屋子一刹那安静下来。
燕怀峥脸上散漫之色不见,额角迅速沁出细汗,他似再也坚持不住,浑身一软,瘫倒在坐榻里。
“主子!”隐匿在房梁上的霜枝敏锐察觉异样,鬼魅般翻身而下,箭步来到燕怀峥面前。
便见方才还好端端的自家主子此刻面色惨白,额角青筋暴起,显是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箭上有毒。”霜枝声音有些发颤,“属下这就去叫人。”
“慌什么?!”燕怀峥喝止她,缓了口气才勉强坐直身子,将方才包扎好的绷带解开,盯着那道浅浅的伤口瞧。
方才不过沁了几粒血珠的伤口此刻颜色转暗,灯光下隐隐透着诡异的淡蓝色。
“这是……”霜枝握紧了拳头,恼恨不已。
她是燕怀峥精心培养的暗卫之一,跟在燕怀峥身边许多年,对这样的伤口再熟悉不过。
那箭若射在寻常人身上不会如何,可若射在燕怀峥身上,便会有钻心蚀骨之痛。
霜枝恨得咬牙切齿:“又是他们!”她忙自身上摸出随身带着的药嚢,倒了几丸黑色的药出来递於燕怀峥。
燕怀峥直接将药丢进嘴巴里吞下,不过片刻,脸色便缓了过来。
守在外面的暗卫悄然进屋,将方才被他丢掉的羽箭小心呈上。
燕怀峥捏着那羽箭,翻来覆去地摩挲,果然在箭尾找到个极其隐秘的标记。
霜枝问:“主子,这事,该如何处置?不若交由云相府处理吧……”她自知有些事不该她这个暗卫过问,可还是忍不住出口劝。
燕怀峥视线凉凉扫过来,霜枝立马低下头,跪下认错:“是霜枝逾矩了。”
燕怀峥眼中神色黯淡,将那只箭丢在地上,自一旁取了张雪白的素绢擦手:“把这些都处理了吧!干净些,别留下什么痕迹。”
霜枝动了动唇,终是低下头:“是。”
霜枝欲走,燕怀峥忽地叫住她:“霜枝,你跟着本王多久了?”
霜枝闻言脸色大便,直挺挺跪在地上:“主子,属下知错了,您别赶我走……”
燕怀峥擦得很仔细,擦到最后一根手指时,那淡蓝色痕迹已经不见:“本王何时说过要你走了?随便找个人将这件事顶了,然后,你就去云娘子身旁跟着吧!”
霜枝错愕擡眼,这许多年,她还从未t见自家主子对哪个女子上过心,竟还要她这个等级颇高的暗卫亲自保护。
燕怀峥瞥她一眼,知她想歪了,难得解释了句:“与本王同行之人,须得清楚底细。”
燕怀峥屋里的动静,整个云府无人察觉。
云眠暂时搬进了自己院子隔壁空置的客房里,正皱着一张小脸,抱着枕头窝在榻上。拳头一下一下砸进松软的衾被,犹咽不下那口气。
她猛地坐起身,吩咐道:“苏蕤,吩咐下去,谁都不许给那院子里送东西!让他鸠占鹊巢!”
苏蕤眼睛瞪得大大的,想起那屋里那张光秃秃的床板,嗫嚅道:“娘子,这样……成么?那可是显王殿下呀……”
云眠一个枕头丢过去:“你到底是谁的人?”
苏蕤老实闭了嘴,小跑着下去吩咐。
於是,直到天色都黑透了,暮鼓声声传来,整个云府也没有一个人往显王处去过。
云中鹤心里窝着火,听说自家女儿在后院闹得正欢,摆摆手,任由她闹去。
一通折腾后,云眠心里这才舒坦了些,蒙上脑袋睡得喷香酣熟。
方睡醒,便被外面的曹噪声惊醒。
她探出乱糟糟的脑袋,眯着眼睛问:“苏蕤,外面怎的了?”
苏蕤一张小脸上神情十分精彩:“是显王殿下,他们搬了好多东西过来……哎呀,婢也说不清楚,您去看看就知道了。”
云眠随意装扮一番,急吼吼出了门,刚跨出院子,便见通道两侧码放着一水的紫檀木大箱子,一直蜿蜒进了燕怀峥住的院子里。
身着显王府着装的人还在不停进进出出,源源不断地从外面擡了新的箱子进来。
那些箱子大开着,各色绫罗绸缎丶珍宝玉器,晃得人头晕眼花。
云眠大瞪着双眼,领着同样吃惊到合不上嘴巴的苏蕤一路到了燕怀峥住处。
恰见他自屋内打着哈欠出来。
显是刚睡醒,燕怀峥如墨长发随意披散着,身上只披了件月华外衫,看见云眠,挥手向她打招呼:“云娘子早啊!”
因着他的动作,本就松散裹在胸前的衣襟微敞开,露出男人颈下白得过分的皮肤。
云眠目光在上凝了须臾,忙匆忙岔开,她眼皮跳了几跳:“殿下这是做什么?”
“嗯?你是指?”或许因着方睡醒的缘故,燕怀峥嗓音里少了几分平时的散漫不羁,多了几分喑哑,听来倒是顺耳了许多。
云眠伸手指了指地上的那些大箱子。
“哦,这些啊……”燕怀峥无所谓地耸耸肩,“我瞧着云府实在清苦,本王着实住不惯,便命人随意收拾了些随身物品送来。”
“好,”云眠挂在脸上的笑几近扭曲,“是很,随,意哈……”
燕怀峥借着查案的名头住在云府,可他住在云府的这些天,不过到处逛逛看看,连日常餐饭也是由显王府仆从送来云府。
云眠很惦记着那日行刺之事,眼巴巴等了三日,不见燕怀峥有任何动静,终是按捺不住,便直接过去找他。
院子里空无一人,连个看守的侍从都无。
她敲了敲门,没人应。
“殿下?燕怀峥?我进来啦?”她喊了几声,轻手轻脚推门进入。她怀着私心,很想知道自己的屋子被人糟蹋成什么样了。
推开门,满屋子的珠光宝气差点闪瞎了她的眼。这屋子哪里还有半分原来的样子,早被燕怀峥带来的那些物什塞得满满当当。
“败家玩意儿……”云眠忍不住嘟囔了声。
话音刚落,便猛地听到案几挪动的声响。
她吓一跳,猛地转过头,便见暖阁处纱帐浮动,隐约可见一个颀长的人影。
云眠悄悄走过去,撩开纱帐,燕怀峥正窝在她寻常喜欢看书的暖榻上。
“云娘子,你方才是在夸本王么?”燕怀峥扭头看她,眼里满含戏谑。
云眠迅速敛下尴尬神色,一本正经回:“殿下幻听了,我方才未曾说话。”
她的目光落在他膝前摊开的那卷书上,楞了楞。
那是她从市井小贩处寻来的乡间奇闻怪谈,最近,她总在各处搜罗这类书籍。
虽说她已然接受自己重活一世的现实,可如此荒诞离奇的遭遇总让她有种不真实感,忍不住想要找寻这世间会否有同她一般遭遇的奇闻异事,希望从中窥得些关窍。
“殿下在看这个?”她有些意外。
燕怀峥翻动书页,很随意道:“云娘子这书哪里得来的,倒颇有趣。”
说着,他手指在一处被云眠墨迹标记处:“极北之地,有地曰郢州,白日烈阳似火,夜晚寒凉如冰。郢州有异族,极善用毒,更有通天彻地之能,一人可抵万兵……”
燕怀峥念着书上所载的文字,忽地擡眼问云眠:“你说,这书里所写当真么?”
云眠干巴巴笑了笑:“既是奇闻怪谈,多是为了博人眼球,胡编乱造的吧!”
“我看不尽然,”燕怀峥仍旧看着她,“据书上所载,此地在西北灵州之北,”他顿了顿,眼眸澄澈,似好奇到了极点。
“我听闻云相爷乃土生土长的灵州人士,不知可听说过此地?”
云眠摇头:“不曾听阿耶提起过。”
她不知燕怀峥怎的忽然对这本书有如此浓厚的兴趣。
什么通天彻地,一人可抵万军,八成是杜撰的,不然早就统一中原了,哪里还有大庸朝什么事?
“没有啊……”燕怀峥眉眼搭下,似忽然间没了兴趣,将那本书丢回案上,“云娘子找本王有事?”
他的声音忽的变得冷淡,像是云眠方才做了什么事得罪了他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