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药
云眠知道那门房里燃着的香有古怪, 却不知药力竟这般悍猛。
她被霜枝背着在西京城秋日枝头纵横起跃,却觉不出半分凉意。她的体内似烧着把火,炙烤得她燥热难耐。
“霜枝啊, 我热!”云眠舔了舔自己干瘪的唇, 通红的脸蛋直觉去找不远处的那片冰凉。
霜枝脖颈间被人蹭了蹭,一侧头瞧见云眠那如盛放的花朵般妍丽的小脸, 心口猛地漏跳了一拍。若换成旁人, 她定将她丢进水塘给她降降温, 可背上的是云家娘子, 她的半个主子。
她自幼经过严苛的训练,身手了得,於用毒一事也颇有涉猎。她一眼便瞧出其中古怪,断不敢将云娘子留在云府, 稍一思量,便本能地带着她回了显王府。
暗卫回禀完后, 根本不敢直视燕怀峥。
旁人不知, 他们自幼跟着主子, 自是知道主子性情的。他绝不是旁人所言的那般好相与, 相反, 燕怀峥的房间从不许旁人进, 只有跟燕怀峥最久的霜枝偶尔得主子召唤能进入。
人是霜枝带回来的,他们自然不敢置喙。可霜枝将人放下后,脚底抹油便溜了,将这个烫手的山芋丢给了他们。
燕怀峥要推门的手顿在半空, 良久, 才朝暗卫挥了挥手。
暗卫如临大赦,大大松了口气, 一转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燕怀峥推门走了进去。
熟悉的黑白灰色调中跃然多出抹鲜亮的色彩,他的视线轻易便锁定在纱帐内那道石榴红的身影上。
燕怀峥方记起,今日是这姑娘及笄的日子,云府的那封烫金邀请贴还放在书房的书案上。
霜枝之前还问过他要否参加云娘子的及笄礼。
他是怎么回的?他说:“既决定了要撇清了干系,那便远着些吧!”说是如此说,可今早,他还是将霜枝派去了云府:“今日云府想必人多事杂,你且再护她一日。”
可此时,一身妍丽裙装的少女被带来了显王府,燕怀峥便知,那边定然出了岔子。
室内多了道女子身上特有的幽香。
燕怀峥凝视那道身影良久,才擡了步子,缓步朝卧榻的方向走去。
掀开纱帐,露出少女那张昳丽的小脸。她今日是盛装打扮过的,眉心那枚花钿殷红,朱唇上口脂色泽莹润,似清晨沾着湿露的花瓣。
已然同他记忆中那个张牙舞爪的小丫头不同了。
她紧闭着双目,纤长的睫毛却不停微颤,似是被雨水打落了的蝴蝶。双眉紧蹙着,似在忍耐着什么。
她的脸色酡红得有些不正常。
燕怀峥浑身都疼,扶着床柱在近旁的胡床坐下。
“云眠?”他低声唤他。
床上人对他的呼唤似无所觉,仍自顾沈在梦里,那张樱口中时不时还溢出些断断续续的音节,似难耐的低吟。
“醒了。”他叫不醒她,索性伸手晃了晃她的肩。
这一触碰才惊觉,她身上的温度高的骇人,隔着繁覆的衣料也能明显察觉出异样。
燕怀峥皱了皱眉,只得扯过她的长臂,将宽大袖摆卷起,露出她那截洁白的皓腕。
两指搭上她的脉,燕怀峥心中便是一惊:她怎会中这种药?
那是独属於西北异族的秘药。
云眠浑身如在炼狱,炙烤的她痛苦难耐,想要纾解这难捱的燥热,却又始终不得其法。
她迷迷糊糊间感知到霜枝将她带入一间房,那房内有股让她安心的熟悉的馨香,意识懵懂的云眠忘了这味道在哪里闻到过,这味道让她稍稍安定了些,旋即陷入深深的沈睡。
不知睡了多久,屋内似透进股亮光,接着,有人轻声唤她。
她听到了,想开口应他,可一开口,竟是些让她感到无比羞耻的低吟。
她恼急了,想挣扎着睁开眼。
忽地,腕间覆上一股清凉。
那清凉如一丝甘泉注入她体内,缓解了那股t难捱的燥热,可片刻后,那丝清凉离开,稍稍褪去的燥热便以更加凶猛的态势将她整个吞噬。
她几乎出於本能地抓住那股清凉的来源,继而整个人都扭动着攀附过去,祈求那清凉能救她於水火。
“别走……”
燕怀峥刚要抽回的手猛地被方才还不省人事的人抓住,紧接着,她整个人都如一条蜿蜒的藤蔓般缠上来。
那股清凉在怀,在她被烈火焚身之前将她拉了回来。
她缓缓睁开了眼,对上满脸古怪的燕怀峥。
她模模糊糊记起,这熟悉的味道是燕怀峥身上的啊!
她甚至朝他笑了笑:“燕怀峥,你来了呀!”似乎并不觉得这般的重逢有哪里不妥。
燕怀峥僵硬着身体:“你还好吗?”
云眠眼中似弥散着漫天大雾,虽对着他的脸,却是瞧向缥缈的虚空,反应了好半晌才摇头:“不太好……我很后悔,我那日,不该那般说你的……”
燕怀峥没料到她一开口竟说的是这个。
云眠却自顾嘟囔道:“明明是我苦心孤诣,想要嫁给你,却反过来怪你心怀叵测……”
似有什么东西忽地在燕怀峥心底炸开,震得他那颗沈寂已久的心开始地动山摇。
“明明是我居心不良……我想利用你的权势庇佑云家,我想利用你摆脱原本的宿命……那你利用我一下,也不过是收了些利息罢了,是应该的……”
她宽大的袍袖褪到臂弯,两条修长的玉臂攀上燕怀峥的脖子,她呼出的气息滚烫,一下下扑在他耳畔:“燕怀峥,长庚说得对,我都要饿死了,哪里还顾得上旁的?”
她的话转的生硬,燕怀峥不明就里,只当她是真饿了。
他知她意识不甚清醒,也懒得在她面前作那轻浮浪荡的模样,卸去一身伪装,眸色倒是难得的温柔,轻声问:“饿了?”
云眠狠狠地点了几下头:“都快要饿死了,所以,不论你是胡饼还是毕罗,都给我吃一口,好不好?”
燕怀峥哑声失笑:“好,我让霜枝去买。”
云眠听不到旁的,只听到了那个“好”字。
便以为他是答应了,即使意识混沌,也忍不住心下欢喜。
她那双雾蒙蒙的眼睛望着他,似乎当真将眼前人当成了可果腹的食物。
她也的确那般做了,猝不及防吻上了燕怀峥的唇。
燕怀峥身上刚刚凝结的伤口又崩开来,寸寸都是蚀骨的疼。
可那双如沾着露水的唇瓣吻上他时,又觉得周身难耐的疼里又缠上细细密密的麻,顺着经络游走於四肢百骸。
几乎是出於本能的,燕怀峥闭了眼。
可片刻后又豁然睁开,惊觉他方才做了什么,他竟就想这般任由自己沈沦。
那太不燕怀峥了。
一丝理智尚存,燕怀峥伸出手去扯身上挂着的小女子。
可她却当他是救命稻草般,狠狠将他攀附,恨不得将她满身的火热尽数倾倒於他。
如泉水般的沁凉刚入体,它却又想离自己而去。
云眠很不高兴,出於本能地,一口咬了下去。
“嘶——”
燕怀峥的唇角登时溢出血。
那血腥甜,却也带了股奇特的清香,滑入云眠口中。
*
极北之地,有地曰郢州,白日烈阳似火,夜晚寒凉如冰。郢州有异族,极善用毒,更有通天彻地之能,一人可抵万兵……
那话本中所言虽有夸大,却也并非空穴来风。
常年驻守西北的暮氏便娶过这样一位女子,那女子说自己来自极北之地,体带异香,也极善用毒。也因为这女子,接下来的暮氏几代人掌握了世所罕见的用毒之术,只是这事说起来总归不算光彩,除了暮氏族人,外人鲜少知道。
宋瑾自小被暮氏收养在灵州,为着覆仇大计,也知道了不少暮氏的秘辛,其中便包括这味秘药。
他提前服了解药,不该有什么差错,可自己不知怎的竟也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还是在云家东小门的门房处,身旁的人却不是他朝思暮想的眠眠。
身旁人低低的啜泣吵得他头疼。
他艰难睁开眼,只觉后颈酸疼得厉害,而身旁的竟是那个被他买通了去找云眠过来的小婢女。
他眼中戾气暴涨,也不知此生的云眠怎就和前世乖顺的她差别那般大,如泥鳅般,任他如何算计都逮她不住。
他正想着如何解决眼前的麻烦,心念方动,便听得杂乱的脚步声朝着这边来了。
虚掩着的黑漆木门猛地被人大力推开。
那小婢女吓坏了,一声尖叫,慌乱地扯自己身上破败不堪的衣衫。
来到此处的女眷瞧着眼前一幕,一个个睁大了双眼,待反应过来时更是一把捂住自家还未出阁的女娘的眼睛,生怕这般景象污了少女的眼。
宋瑾眼皮一跳,众目睽睽之下一时也不知该作何反应。
冲在女眷最前的便是那高家的嫡次女高景兰。
见得眼前一幕,高景兰登时气得双眼通红。
她高家女何时受过这般气,哪里顾得上闺阁女子的体面,大跨步冲进屋内,将蜷缩成一团的婢女一把搡在地上,抡圆了胳膊便甩了宋瑾一个响亮的耳光。
“宋瑾,你对得起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