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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4章白也真剑仙

十四境的一斩再斩,已经让符箓于玄大开眼界,尤其是白也剑斩六头王座,竟是从无一剑落空,更让于玄佩服不已。

剑气浩然,蔚为壮观。

有些事,还真就是只有白也做得成,而且还让人觉得犹有余力。

将六头王座大妖砍瓜切菜一般,真不是仰止、白莹之流不巅峰,至少于玄就不敢说稳赢稳杀其中任何一头王座畜生。所以理由只有一个,实在是白也仗剑太无理。

只是当于玄听闻刘叉也要赶来扶摇洲,与自己事先推测无差,便苦笑不已。

果然不但还有第七头王座,更是刘叉无疑。

一个能与阿良称兄道弟又相互问剑的王座大妖,确实最适合当撒手锏。

浩然天下每一位已在山巅、只差登天的大修士,他们收到手上的山水邸报,往往每一封都极具分量,与寻常宗字头仙师闲暇时拿来打发光阴的邸报截然不同。

于玄很快就收拾心绪,以心声跟白也提醒道:“此地灵气有古怪,不过既然我来了,你可以放心汲取方圆百里之内的天地灵气,更远,千万别碰,沾染丝毫,后患无穷。”

于玄来时,以看家本领符箓一道,强行破开三层天地禁制,好不容易才来到白也所在的战场。

不愧是中土神洲独占天下符箓之人,接连破门而入不说,于玄又以数以万计的珍稀符箓施展了一门“支山腰”的玄妙神通。

从金甲洲中北部一路南下远游,然后跨海至扶摇洲天幕,也没有让于玄如何耗费光阴,倒是开门一事,就耗费了于玄足足三刻钟,由此可见蛮荒天下围杀白也之坚决。

须知世间开山之法,符箓于玄自称第二,没谁敢称第一。

浩然天下的本土道教,分为符箓、丹鼎两大脉。符箓这支道家大脉,加上青冥天下白玉京之外的一座道门,总计又有三山法坛之说,符箓于玄占据其一。

于玄能够从龙虎山天师府手中硬生生抢走“符箓”二字,这等壮举,几乎不亚于北俱芦洲从皑皑洲手中夺走那个“北”字。

相传就没有于玄打不开的方寸物、咫尺物,没有于玄破不开的护山大阵、圣人天地,甚至还有那“别家袖里乾坤,我之修道之地”的说法,专门喜欢去飞升境老友的袖子里打盹,比如火龙真人,以及早年一起同游浩然天下的玄都观孙怀中。每逢跨洲,便要来句“捎一程”。火龙真人当年堵住渌水坑大门,委实是拿那座已经被肥婆娘炼化了的上古水神避暑行宫没辙,曾以符剑传信于玄,要那老道儿赶紧来帮忙开门,事后分赃好商量,于玄当时以一条符箓云水长龙回信渌水坑,密信上自称闭生死关,每天都是命悬一线啊,哪里脱得开身。

那条符龙在渌水坑大门外刚好灵气耗竭,现出真身,是一根画满符箓的青竹杖,火龙真人手持青竹杖离开渌水坑后,掐指一算,总觉得不对劲,时间对不上,何况飞升境巅峰的生死关,凶险万分,哪有闲工夫收信回信,火龙真人便改了主意,没有直接返回北俱芦洲,等到火龙真人重返中土神洲,才得知那老道儿在竹海洞天参加青神山宴。

此次于玄单枪匹马游历扶摇洲,不但以符箓撑开三重天地禁制,还临时打造了三道大门,于玄当然是为了能够保证自己的来去自由,再找机会看看能否顺便带走白也。

只是不承想人刚到战场,所有符箓便同时支离破碎,三道大门瞬间倒塌毁弃,于玄叫苦不迭,苦也苦也,归不得也。

白也笑道:“不像符箓于玄的一贯作风。好意心领,灵气一事,并不是问题。”

中土神洲的符箓于玄,是出了名的不愿与人打生打死,只要出手,皆是切磋道法,因为于玄都会先保证自己立于不败之地,然后无非就是借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研习符箓一道学问。遇上道法高低相近的,于玄几乎从不使用太过霸道的攻伐术法,不分生死,就不会伤和气,道法不济的,死了的,还怎么与于玄伤和气。

于玄一样不知白也十四境的合道之玄,只好点头。

独占天下符箓的矮小老人于玄,此刻悬空位置,距离白也刚好百里之遥,他双手掐诀,双手附近如有日月星斗转移有序,流萤拖曳,自成天象。

若是太过靠近白也,难免会耽误白也出剑。白也以一敌六,一剑挑六王座,这般山巅厮杀,毫厘之差就是天壤之别,于玄总不能辛苦跨洲赶来此地,就是连累白也分心的。可如果距离太远,于玄也不觉得自己是什么术法通天的老神仙,能够帮忙一二。

白发紫衣的于玄脚下浮现出一幅黑白两色的太极八卦图,他身形静止,脚下太极八卦图却缓缓流转,偶有一星半点的火光亮起,吱吱作响,化作一缕缕不易察觉的青烟。显而易见,是文海周密心机深沉的隐秘手段。周密在一洲山河灵气当中动了手脚,刚好碰到符箓于玄这幅太极八卦图,才被抓到了些许马脚。

天地阴阳,古今万物,生死始终,太极八卦图尽显而道化之。当然要比天地灵气更加大道无瑕。

此图一出,可就不是什么于玄所谓的雕虫小技了,而是比那“支山腰”神通更压箱底的本事。既不耽误白也手持太白,仗剑斩妖,也能让白也稍退几步,就可以放心汲取天地灵气。

白也出剑之时,犹有心力与于玄言语:“现在走还来得及。”

白也一手持仙剑太白,一手持剑鞘在身后。

于玄瞥了眼那把剑鞘,又抬头瞧了眼天幕,摇头说道:“算了算了,来都来了,我会见机行事,不抖搂几手,实在不甘心。你别分心管我就是。符箓于玄的自保本事,尚可。”

其实于玄方才原本就能走,只是老人稍稍犹豫,三座符箓大门破碎极快,错过了侧身过门远遁万里的唯一机会。当然,前提是白也递剑护送一程,不然六头王座大妖,绝不会让符箓于玄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白也如果不出剑护送,恐怕就要让出了名精打细算的符箓于玄一亏再亏,甚至连跌境都有可能。

于玄抚须眯眼,继续观察战场,打算用心找一找六头王座畜生的大道根本所在。

见白也出剑不停,次次只是提剑落剑,便有一道剑光映彻千万里,饶是于玄,都心神摇曳几分,好个一剑破万法。

惜哉白也非剑修,没有本命飞剑。只不过于玄转念一想,天道忌满,如此读书人白也,已经足够风流千古了。

只见白也一剑递出,斩退现出万丈真身的袁首,老猿手中长棍被璀璨至极的剑光劈砍在上,火光四溅,如火部神将锤炼剑坯一般,星火散落,焚烧山河白描图无数。

袁首庞然身躯倒滑出去数百里,他怒喝一声,一脚踩在虚空处,如有雷响,跺脚处涟漪四溅,竟是光阴长河都激起了些许水。袁首遥遥劈砸出一棍,势大力沉,以至于长棍都弯曲出一条弧线。

白也又一剑,将长棍劈砍出来的罡风肆意搅碎,以至于天地间出现了条条龙卷。

袁首轻轻松手,再攥紧长棍,长棍与剑光相击,嗡嗡作响,光是长棍的那份震颤余韵和颤鸣涟漪,就足够让世间法宝近身即碎。

袁首低头一看,手心白骨累累,虽然一个眨眼工夫便白骨生肉,可到底烦心不已。袁首在蛮荒天下,以擅长搏杀名动天下,万年以来的无数场厮杀,哪有这么憋屈的。袁首至今还未能真正靠近白也。

大妖仰止驾驭本命物之一的龙宫水府,转瞬间御风万里,所过之地,水运滔滔,显化出无数虚无缥缈的水仙水精,宛如浩浩荡荡的护驾之精怪。

仰止凭借此物,一时间身形最为靠近白也,她再祭出一件本命物,蓦然从天而降,压顶白也。

于玄皱了皱眉头,仰头望去,这老婆姨家底不薄啊,不愧是蛮荒天下的巅峰王座,好东西真是不缺。

仰止祭出之物是后世被白玉京率先废止数千年的玉刚卯样式,四面皆有印文,呈现出赤青白黄四种炫目光彩,其中为首一面铭刻有“正月刚卯既央”,此外分别为“刀剑之利不得行”“逐精鬼敕夔龙掌水运”“一物之微大道所在”。

既是一枚远古遗物刚卯,又是一颗被仰止炼化补全的六满法印,天款为“碧落”,法印底部地款为“黄泉”。

此印一出,天威浩荡。

白玉法印旋转而落,有仙人破境天劫临头之声势。尤其是白玉法印其中一面“刀剑之利不得行”,更是先天压胜剑修与剑。印文熠熠生辉,古篆灵光一闪,化作天时消散四方,使得白也一剑未能劈开法印不说,浩然剑气反而被法印吸纳几分,令法印下坠越发声势浩大。

白也没有与山岳压顶的法印太过纠缠,由着它急急而落,相隔不过三千丈之际,白也只是朝仰止递出第二剑,一剑削在人首蛟身的仰止帝王冠冕之上。一顶旒冕,下垂十二条以五彩丝线串联的玉藻旒,前边珠玉帘,被白也一剑悉数砍断。仰止后退之际伸手拖住坠落的彩珠彩绳,心念一转,这件本命物便重新恢复如初。只是为了弥补白也一剑带来的折损,为了缝补冠冕损伤,密密麻麻攀附在身上龙袍缝隙间的飞天——皆姿容俊美,难分雌雄,个个蕴含精粹水运——数以百计,顿时化作灰烬。

大妖仰止坐镇曳落河水域数千年之久,在此期间,精心炼化有三百位坐部伎,坐部伎均姿容素雅,仪态万方。立部伎,仰止则总计炼化一千八百位。立部伎服饰壮丽,色彩绚烂,婀娜多姿,珊珊佩玉纤腰肢,贯珠咳唾破阵乐。此外犹有一万六千个曳落河水官侍女,皆是龙袍和帝王冠冕的缝补郎和纺织娘。

仰止不愿与本命物法印相距太远,哪怕大如山岳的法印与芥子大小的仗剑白也只差数百丈,他也不觉得真能镇杀白也。

仰止只好收起法印,搁置在本命窍穴中温养。白也先前一剑,在六满法印上劈出了一道裂痕,只是此印能够先天炼化剑气,不但可以弥补法印裂痕,仰止还能够借机推衍一番白也的合道所在。

白也笑道:“精怪之属,擅动天机,小心沉魂北酆都。”

于玄闻言抚须而笑,白也此语妙不可言。

仰止脸色微变,伸手抵住太阳穴,然后伸手攥住那枚法印,手腕微颤,好不容易才将本命物稳住。

仰止摊手一看,法印篆刻“刀剑之利不得行”那一面已经破碎不堪,竟是直接被白也残余剑气伤及了这枚远古刚卯的根本,这意味着从今往后,她失去了一门本命神通,再无法凭借这枚古老法印来压胜克制浩然天下的剑仙本命飞剑,所幸其余五面尚且完整。

仰止面无表情,心中却大恨不已,更有几分后悔,自己确实不该向白也“问剑”的,不管是什么路数,都不该如此托大。

于玄似有所悟。

白也每次出剑,似乎故意不去一味追求几剑就斩杀王座。这就很有嚼头了。

难不成是想要一剑斩得六王座不王座要使得其中多头王座从巅峰沦为寻常飞升境大妖

于玄环顾四周,各处天隅,其实都有于玄悄然祭出的一枚枚符箓在支撑天地,既能以此精准勘验天时运转,又能稍稍抵御天渐垂地渐高的天地大势,他当然不会只是在这边看白也出剑之风采。内外三座天地禁制,其实一直都在逐渐合拢,步步紧逼,如渔网收起。除了天地灵气越来越稀少淡薄,有利于王座大妖的那份天时也会越来越凝聚,按照于玄心算,三张重叠大网一旦最终缩为千里之地,说不得到时候连光阴长河都要显现出来,长久以往,白也就真是死路一条了。这位人间最得意,仗剑走在一条不归路啊。

不等白也心声询问,于玄便会心笑道:“只管出剑,我不碍事。”

白也轻轻点头,持剑之手轻轻抖腕,一条剑光雪亮如秋泓,骤然出现。

以白也一袭青衫为圆心,天地间凭空出现了一个巨大镜面,皆是一线剑光凝聚而成。亦是仿佛绝地通天,一剑遥遥还礼文海周密。

不过这条剑光本该将白也身后的于玄拦腰斩断,但是剑光路过那幅太极图之时,竟是被不断弯曲折叠起来,最终剑光完全绕过了符箓于玄。于玄单凭这一手,其实就足够惊世骇俗了。

于玄毕竟是脚踩大阵,哪怕站着不动,便让白也一剑落空。

于玄抚须而笑,白也这一剑很巅峰,大写意大风流。不小心避开此剑,凑巧凑巧。只要此次能够活着离开扶摇洲,这等秘事,无须多说,去某座臭不要脸在祖师堂悬挂白也画像的剑修宗门喝三两杯茶,小聊几句就是了。与白也分明是那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也好意思悬挂白也挂像,想要成为祖师堂谱牒仙师,务必让剑修御剑绕山、一鼓作气背诵白也诗篇三百首,敢信

至于六头个个庞然大物的王座,真身法相皆斩,悉数一分为二。

那三头不幸被剑光水面切割的大妖真身,又再次恢复原样,各自伤了几分元气,但因为都以本命物阻挡,剑光依旧难以撼动大道根本。

袁首将一颗倾斜滑落的头颅,以手拎起,搬回脖颈处。仰止一条蛟尾坠地数百丈后,再次自行升空与上半身缝合。三头六臂的大妖牛刀双腿膝盖处被齐齐砍断,舍了不要。

至于其余三位大妖的巍峨法相,恢复更快。

切韵站在自身法相肩头,法相金光碎落四方,切韵心念微动,金身就已重塑。

六大王座当中,切韵是最意态懒散的一个。这会儿他还有闲情逸致打量起那个不速之客符箓于玄。尤其是于玄腰间的那枚本命酒葫芦,更是让切韵眼馋不已。

于玄啧啧称奇,这些王座大妖是真能打,又能扛,个个蛮横得不像话。那可都是一个个硬扛白也一剑斩真身、劈法相。换成浩然天下的飞升境,绝不敢如此硬碰硬,体魄坚韧一事,人族修士委实无法媲美蛮荒天下的畜生们。换成一般蛮荒天下的飞升境大妖,不管是真身还是法相,挨上这么一剑,就该乖乖养伤去了。哪里还能像袁首、仰止这样越战越勇。

只是于玄又难免心中唏嘘,剑气长城屹立万年,几乎每百年就有一场厮杀,又遭受了多少攻伐

只那个陈清都脾气确实犟得没道理了,传闻昔年道祖骑牛过关,陈清都都没正眼瞧,一巴掌将某头王座大妖打回古井底部,陈清都也一样视而不见。后来道老二好不容易离开白玉京走了趟浩然天下,捉放一头飞升境,据说陈清都差点儿就要破例仗剑离开城头,道老二这才留下一座天地间最大的山字印倒悬山。

能让道老二憋着火不砍人的,前有陈清都,后有老秀才。真相如何,已成悬案。说不得后世翻烂了老皇历,都再找不出答案。

一样地,就像很多符箓于玄的昔年所作所为,一样是如今浩然天下的众多未解谜题。

哪个站在山巅的大修士,在修行登高路上,身后没有一连串的山水故事、登山痕迹留给人间。例如至今流霞洲还有一座小国山岳,被于玄以一枚符箓托起悬空数丈高,已长达六百年之久,符箓至今依旧光彩流转,没有任何灵气涣散、符胆破碎的迹象。据说是当时那一地山君行事乖张,不小心惹恼了云游至辖境的于玄,才被于玄小惩大诫。

于玄当年祭出那枚符箓之后,就返回了中土神洲,只是放出话去,那山君一天不来山门跟自己磕头认错,山岳就一天别想落地扎根。事实上,那个小国山君其实早就找过于玄一次,但是于玄故意离山,小山君在山门苦等数年无果,只能无功而返。

一国山君哪怕相比山神、土地约束较少,但别说跨洲远游,就连离开一国边境,都已经极难极难,更别说跨洲需涉水千万里。听说那个山君历经千辛万苦,或借或求,动用了无数山水香火情,才好不容易走到了符箓于玄山门外,结果得知仙师远游他乡,根本不知何时返回,仙人嬉戏人间也好,道心难测也罢,符箓于玄总之就是故意不见山君。那山君苦熬了数年,给于玄所在山头当了好几年门神,才磕头离去,从头到尾,始终没有含恨一头撞在山门牌坊上,都算那位山君心宽了。

也有与道教符箓一派不对付、便与于玄不对付的山上修士,对此颇有非议,觉得于玄太不近人情,倚仗境界肆意欺辱一个小国山君。你符箓于玄既然开山本事天下第一,为何不干脆去穗山试试看与一个别洲小国山君抖搂手段,算什么本事

至于为何山岳被一枚符箓撑起悬空六百年,明明已经山根斩断,山君神祠金身却依旧稳固,辖境山水灵气仍不减丝毫,看大热闹的从不在意这些小琐碎。至于六百年来,那名战战兢兢的山君,一改往年跋扈作风,勤勤恳恳稳固辖境山水气运,一日不敢懈怠,就显得更加无趣了。

世事多如牛毛,兴许不会当真杀人,可一一打杀的,却是那些少年心性。

白也和于玄一般好似未卜先知,笑道:“如此打算是真,王座难杀也是真。我需要凭借出剑,找出替死之法的破解之法。”

仙剑太白,锋芒无匹,可是不落在真正实处,白也出剑再多,都无意义。

至少有一头王座大妖,是某种意义上的不死之身,例如来浩然天下之前,其实就已经得了托月山大祖或是文海周密的许可,得以偷偷合道蛮荒天下一方天地,或是某件尚未被祭出的法袍或是宝甲,与蛮荒天下山河万里相牵连。不管是哪种可能,都使得白也就算原本能够一剑斩杀某个王座,却依旧只能是在蛮荒天下某处剑碎山河而已,故而袁首看似求死,所谓换命,都是故意为之。这才是最麻烦的地方。

山上的术法之争,本就已经足够诡谲难测,山巅之争,自然更会教人匪夷所思。

于玄揪心不已。

这些王座畜生都这么难杀了,竟然还有玄之又玄比我于玄还玄的替死之法!又是该死贾生的恶心手段

于玄斜眼一张脸皮都由女子缝补而成的切韵,笑问道:“单挑”

切韵赶紧笑眯眯摆手:“符箓于玄,杀人仙气。不敢单挑,只敢收尸。”

于玄当真有些后悔来此了。

早知道白也如此出剑惊人,来这里瞎凑什么热闹。帮也帮不上忙,走也难走了。何苦来哉。难得意气用事一次,结果竟是这种半点不英雄气概的尴尬处境。

于玄忍不住问道:“如何是好”

白也微笑道:“出剑而已。”

随着一洲禁制越来越重,天地随之越来越小。白也依旧浑然不觉。

下一刻,于玄长叹一声:“以前总觉得白也高居中土十人榜首,没有问题,但符箓于玄和白也的差距,总不至于太过悬殊才对。不承想今日一见,才知大谬矣。”

故意撇开儒家文庙三圣的浩然天下中土十人,具体名次,山上兴许各有各的看法,哪怕是白帝城城主,和女子武神裴杯,名次高高低低,起起伏伏,每次都会争议不断,不知被山水邸报挣了多少神仙钱,但是符箓于玄跻身前五,至少第六,几乎没有任何异议。

至于争论更多的浩然十人,就彻底没个定数了。比如剑修山头宗门,往往喜欢将阿良和左右名列其中,尤其是北俱芦洲,恨不得浩然十人,除了至圣先师、礼圣和亚圣三人,至多加上个自家的火龙真人,其余六人,全是剑仙。白也,不是剑修,但是手持太白,就算自家人,名次第四,不能再低了。龙虎山大天师也加上,毕竟也用剑,算他半个自家人。此外亚圣一脉阿良,文圣一脉左右,一个山上出手从无败绩,一个剑术冠绝天下,都当之无愧。至于中土周神芝,也勉强算上,凑个数吧,好歹是正儿八经的剑修……老剑仙周神芝曾经为此老脸大红,差点儿就要御剑跨洲,去北俱芦洲骂街砍人。据说那份流传极广、销量无数的山水邸报,怀家老祖是出了不少钱的。

不是符箓于玄妄自菲薄,实在是白也出剑太风流、太奇绝。

比如此时此刻,白也以心相将天地一分为六。

一叶扁舟,朝辞白帝彩云间。袁首心生疑惑,环顾四周,不知为何自己就站在了悬崖上。白也仗剑,白衣如雪,站在那一叶扁舟上,一剑斩袁首。

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白也仗剑走出山巅月,剑斩切韵。

大瀑飞流直下三千尺,化作一剑,剑光直下斩五嶽。

众鸟飞尽,孤云独闲,有亭翼然,青衫剑客,出剑斩水中大妖仰止。

长风万里,秋雁远去,凭栏高处,剑光直追金甲神人。

一处沙场遗址,铁衣碎尽,白骨累累,白也剑斩白莹。

此外才是符箓于玄所在之处,依旧是原先天地山河,于玄和白也依旧相距百余里。

说来奇怪,今日相逢,竟然是于玄和白也的第一次近距离打照面。在这之前,双方只是先后两次遥遥看过一眼,连半句言语都不曾有。

白也赢得最得意的说法后没多久就封山封剑了,闭门谢客太多年,在一座孤悬海外的岛屿与书和海做伴。

历史上有些不信邪的大修士,想过要去一探究竟,想知道一个明明不是剑修的读书人,怎么就能驾驭一把桀骜不驯的仙剑。只不过下场都不太好。找不到那处禁制是运气最好的;找到了的往往也见不到白也,只见剑光,然后灰溜溜回乡闭关养伤。

于玄笑问道:“仙剑太白,真有剑灵可以化人”

白也点头道:“可以。但是太白,不愿露面。”

于玄大笑道:“解我心中一桩大疑惑!”

对于四把名动数座天下的仙剑,一直有传闻其中皆蕴藏一位剑灵,能够以剑道凝聚出人之姿态,常伴主人左右。剑灵本身战力就相当于一位飞升境剑修,故而拥有一把仙剑,就等于拥有一位大道与共的飞升境剑侍。只是四位剑灵的人身姿态,就连于玄都不曾亲眼见过,老友火龙真人,作为龙虎山的外姓大天师,只跟于玄说自己见过剑灵两次,却姿容不定,一次是腰悬天师印的小道童,一次是背剑鞘的女子剑侍模样。

于玄对此半信半疑,毕竟火龙真人骗起人来,真是让人无语,一贯是谁最亲近就骗谁。就像前些年火龙真人在天师府碰了一鼻子灰,随后游历中土,身边带了个年轻道士、嫡传弟子张山峰。师徒二人也不登山,火龙真人只让于玄下山待客,说是自己弟子胆子小。那孩子也不知道该说是心大,还是人傻,得知他名叫于玄后,还一脸诚挚神色,只差没说出口前辈运气不佳了,竟然不幸与符箓于玄同名,因此山上修行一定没少被人笑话。

太白在内的三把仙剑,久负盛名。每一把仙剑的现世,都会惊天动地。例如白也剑斩洞天,黄河之水天上来。又比如道老二一人仗剑,问剑整座大玄都观,亲手斩杀了一位青冥天下的天纵奇才。又例如这一代的龙虎山大天师,作为历史上继承大天师之位的最年轻的道士,弱冠之龄仗剑下山,游历人间百年,涉足浩然六洲之地,接连剑斩十一头上五境妖魔,斩得人间万鬼避退龙虎山天师。这才有了那个脍炙人口的说法——“凡有人间妖魔作祟处,便有龙虎山天师”。

唯有第四把,万年以来始终不见真容。据说九座雄镇楼之一的南婆娑洲镇剑楼,就是为了镇压此剑而建造,用以压胜这尊剑灵。也有人说是那三千年前横空出世的斩龙之人,当时手持长剑,斩龙之后,就随手一丢,沉剑入海。

浩然天下山巅偶有传闻,其实还有第五把仙剑存世,只是就更加不知所终了。

大玄都观借给白也的这把仙剑太白,其实本名玄都,只是别称太白。落在白也手上,后者名气才压过了前者。

龙虎山天师府大天师的印剑信物之一的仙剑名为万法。

白玉京那位被誉为真无敌的二掌教,所持仙剑名为道藏。

白也转头笑问道:“真不走最后的机会了。前辈一旦阴神溃散消失,再加上那枚本命葫芦遗留此地,于老神仙你恐怕连飞升境都要留不住了。”

白也六座心相天地困不住那六头大妖太久。

于玄揪心不已,自己帮不上什么大忙,帮倒忙肯定不至于,何况自己留在此地,白也就能多出一线生机。

事实上,他确实是以阴神远游扶摇洲,真身隐匿别处,不过连同酒葫芦在内的全副家当,都一起带来了。

白也提起手中剑鞘,说道:“劳烦于老神仙,帮忙将此物归还大玄都观。听闻符箓于玄此生遗憾之一,就是不好去青冥天下远游,白也小有功德在身,全无用处,于玄大可以凭此飞升往返两座天下。至于白也手中太白剑,当真是无法物归原主了。再劳烦帮我与孙道长说一声对不住。”

只要于玄收了太白剑鞘,白也就会倾力一剑,齐斩六王座,不管如何,都要为于玄开辟出一条道路。相信以于玄的符箓手段,哪怕有王座大妖竭力阻拦,依旧不难离开。

不承想于玄摇头道:“只以阴神远游,只舍得半条命来此,已经不够大气。临阵退缩,溜之大吉,岂不是连仙气都丢光了。”

于玄道心一定,就再无含糊,大笑道:“要归还剑鞘,自个儿还去!我于玄先会一会白莹,这厮说不得就是那替死之法的关键所在,你随后出剑,还是老规矩,我不会碍事。”

一位有望合道天地的飞升境巅峰,舍得阴神和一件最根本的本命物不要,这要是还不大气,就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符箓于玄,大有仙气。

白发紫衣的赤脚老人于玄,脚踩那幅太极八卦图,身形一闪而逝,趁着白也心相山河被白莹撞碎天幕之际,由一道缝隙进入门内。老人现出一尊法相,双袖鼓荡,符箓飘散而出,连绵不绝,多如漫天飞雪,先将白莹和开道剑侍一并击退回那座战场遗址,再以半数符箓稳住白也的心相天地,转为自家符阵天地,剩余半数符箓,五八门,千奇百怪。

大地之上,铁骑攒簇,冲锋开阵,天空之上,天女散。除此之外,还有数百尊金甲傀儡,踏地前冲,声势如雷。一栋栋琼楼玉宇,一处处亭台楼阁,皆有符箓所化的白衣仙师,连同不同术法、攻伐法宝一同如雨落人间。

浩然天下的山上悬案之一是符箓于玄到底炼制了几万张符箓十数万数十万百万!

与此同时,王座大妖白莹不管如何缩地山河,始终位于八卦阵死门中。任你身处扶摇洲三座大阵天时中,先有白也心相天地,又有符箓天地,再有太极八卦图,一一打消!白莹心情凝重,好死不死是符箓于玄,换成其他中土十人之一,都不至于如此棘手。

白莹不愿泄露根脚,只得学符箓于玄,以量取胜,各展神通,以多对多。

于玄符箓多,白莹就重新将身上法袍显化为枯骨王座,驾驭一支支阴灵大军,和密密麻麻的符箓傀儡在各处战场捉对厮杀。

其实双方所处的整座天地,天上地上皆是战场。

虽然于玄只是牵扯住白莹一头王座,但仍然让白也感到轻松许多。

一来白莹极有可能就是贾生设置的关键后手,再者白也此生,不论剑仙得意还是诗仙失意,从不倚仗他人。故而此次厮杀,是白也第一次与人并肩作战。

除了白莹,其余五头王座大妖都已经脱困,同时现出万丈法相,最后的灵气疯狂聚拢在五处。

天地间,一洲沛然灵气,就此已经干涸殆尽。要么先前被六头王座用来驾驭本命物,要么被白莹云海、仰止龙袍与切韵养剑葫鲸吞。

五座剑阵随之落地,再次将仰止在内的五头王座死死拘押其中。

白也诗无敌。唯有心中诗篇翻尽时,才是白也心神灵气耗竭时。在这之前,诗无敌,剑更无敌。

白也真剑仙也,愧杀多少剑修。

青冥天下。

白玉京五城十二楼,天下甲观。

有仙人散发骑鲸归城来,或是身骑黄鹤横空去,有高台老仙忘形骸,楼外道纹水波细细生,有城内古仙人,顶上紫云攒出五岳冠,更有青冥天下最适宜修道的良材美玉,冥冥之中,恍恍惚惚,阴神夜游白玉京,去往五城十二楼,仙人或赐青章玉牒,或抚顶授予长生法。

如今是道老二坐镇白玉京。三掌教陆沉负责去天外天,对付那些杀之不尽的化外天魔,只不过陆沉经常偷偷溜回白玉京就是了。

道老二也懒得多说什么,师尊都没说什么,他这个当师兄的,说了又没用。其实只有大师兄在的时候,师弟陆沉才稍稍规矩几分。而且那种难得的规矩,并非陆沉出乎本心觉得规矩有多好,而只是敬重大师兄。

陆沉今天又从天外天重返白玉京最高处,双指间拘禁有一头芥子大小的化外天魔。陆沉瞥了眼师兄背后那把无鞘仙剑,笑道:“难不成是要背剑远游浩然天下白玉京怎么办师尊可是很久都没来这边坐一坐了,总不能因为你破例。将来大师兄返回白玉京,还差不多。”

道老二身材高大,中年面容,没理睬陆沉的没事找事,只是皱眉问道:“白也早年也曾一心向道,你为何不出手”

道老二背后长剑微微颤鸣,似乎在与那把隔了一座天下的仙剑太白遥相呼应。

陆沉趴在栏杆上,笑道:“不愿白玉京多出个无趣仙人,不愿故乡少去一位最得意。师弟这个答案,师兄满不满意”

道老二不再言语。

陆沉沉默片刻,突然笑骂道:“这个孙道长,真是不成体统,回头我去大玄都观大门口骂他去。”

先前大玄都观孙道长破天荒出现在白玉京外,也不看最高处,只是望向白玉京其中一座高城,然后撂下一句“哟,原来白玉京也是有真仙人的”就走了。

浩然天下中土神洲。

龙虎山天师府,一位面如冠玉的年轻道人,站在一座摘星台上,袖中掐指心算。

身穿一袭天师府最显眼的独有道袍,黄紫之气萦绕道袍,名动天下的羽衣卿相、黄紫贵人。一位背剑小道童凭空出现在摘星台,年轻道士转身打了个稽首,小道童竟是一手负后,面朝那位龙虎山当代大天师,只以单手掐剑诀作为还礼。

第五座天下,飞升城。

宁姚伸手抵住眉心。

宝瓶洲。

金色拱桥上,高大女子横剑在膝,坐在桥栏上,她轻轻挽起青丝。

侍者剑灵当然不是。剑灵本就是她炼化之物,准确说来,剑灵从来是她,她却从来不是什么剑灵。

她不愿人知晓此事,那么就算是当初最先退出战场的杨老头,都猜测不出真相,齐静春君子之风,不愿在此事上过多推衍,因此一样不知。只有那个昔年还年幼的刘十六,先前被她拽入此地后,才猜出一些端倪,却依然算不得什么真相,刘十六才会有那个“剑侍已死”的疑惑。

她当初去往剑气长城,陈清都对她的身份一清二楚,只是事关重大,又不知道这位前辈到底是怎么想的,故而要装傻些许,配合她一起蒙骗陈平安。哪怕她丢了句“死远点”,陈清都也只能捏着鼻子,当真就走远了点。

若她只是和四把仙剑无异的剑灵之一,是当不起陈清都那个“前辈”称呼的。

万年之前,天庭五位至高神灵之一的持剑者,即是杀力高出天外者。征伐天地四方,获罪神灵与大地妖族的尸骸,在她剑下堆积成山。就连藕福地在内的众多福地洞天,都是被她一剑剑随意斩破的天地碎片。

后来火神驱使荧惑使者,联手水神,一同汇聚天地精华,铸造四剑,皆是仿制这尊神灵之剑。

再后来,就是天上剑术落在人间,分出四脉后,或隐或现,绵延开来,除了剑气长城陈清都这一脉,还有龙虎山天师府一脉,大玄都观道家剑仙一脉,莲佛国那边犹有一脉。

其中被陈清都带去剑气长城的那把破损仙剑,实在不宜再倾力出剑,故而万年以来,其实一直在静待主人的出现。最终苦等万年,终于被陈清都转赠宁姚,或者说剑灵主动相中了宁姚。这也是宁姚为何能够在剑气长城,在剑道一途,如此一骑绝尘的根源所在。所以当初宁姚游历骊珠洞天,不计代价都要开眉心天眼,祭出此剑。她当时才会睁眼一看,要看一看当初由她亲自传给人间陈清都的此脉剑术,万年之后由谁继承了。

昔年河畔议事,老秀才取出的那幅光阴长河图卷,她正是独自站在最远处的那个存在。至于她为何愿意最早传授剑术给人族,又为何愿意与人族站在同一阵营,天晓得。反正在她眼中,昔年众多神灵一样是蝼蚁。所以三千年前,那场造就出一座骊珠洞天的斩龙一役,在她眼中,依旧像是过家家一般可笑。

因为她不是剑灵。

天上天下。她是剑主。

道老二身穿法袍,背仙剑,头戴鱼尾冠。

一旁趴在栏杆上的师弟陆沉则头顶莲冠,肩膀上停着一只黄雀。

昔年白玉京大掌教、道祖首徒,头戴如意冠,悬佩一枚桃符。之所以能够代师收徒,当然是因为道法最近道祖。

道老二此刻背后仙剑颤鸣不止,霞光流溢出鞘,一个个大道显化的金色云篆一一现世,只是金色文字出鞘后,就立即被道老二一身近乎凝为实质的磅礴道法拘束,那些道藏秘录、宝诰青词内容,只能在咫尺之地一一生灭不定,恰如任你溪涧游鱼无数,生死却永远在水中,离不开河床天地,偶有游鱼跳跃出水,不过是得见天地些许真容一瞬间,终究要落回水中。

陆沉打趣道:“师兄杀气这么重,小心惹来大玄都观开启剑阵,来一次问剑白玉京,咱们那位孙道长,可是忍耐师兄很久了。亏得我替师兄找了个小师弟,不然凑齐五百灵官一事,在第五座天下那边,估计要拖延好些年,长则三百年,短则百年,终究不美。”

道老二对此不置可否,白玉京与大玄都观的数千年恩怨,老生常谈,无甚趣味,至于五百灵官归位仙班一事,迟早而已。到时候下个两百年,他统率五百灵官,攻伐天外,那些化外天魔就要真正意义上元气大伤,五百灵官也会更加名副其实。

对待那些好像永远无法赶尽杀绝的化外天魔,白玉京三脉其实早有分歧,道老二这一脉,很简单,主杀。

除了去往天外镇杀天魔,使得一些天魔巨擘不至于滋养壮大,道老二将来还要亲自仗剑横行天下,统率五百灵官耗费五百年光阴,专门斩杀练气士的心魔,要使得那些不计其数的化外天魔沦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最终迫使化外天魔不得不合而为三,到时候再由他和两位师兄弟各自压胜一位,从此天下太平。此举,要比浩然天下的某人斩尽真龙更加堪称壮举。

至于那个道号山青的小师弟,道老二对其印象一般,不好不坏,凑合。

唯一一件让道老二高看一眼的,就是山青在崭新天下敢主动做事,肯做些道祖关门弟子都当不了护身符的事情。

如今山青在那边,已经使得一家独大的白玉京势力,越发沦为第五座天下的一处道门孤山水,大致形成了白玉京以一敌众,与其余所有宗门对峙的格局,恰恰如此,道老二才觉得不错。

被誉为真无敌的白玉京二掌教,只是冷笑道:“我想要一剑砍掉王座牛刀的头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当年师尊故意留他一命,以一粒道种紫金莲显化的金甲拘他,迫使他凭借修行积攒一点灵光,自行卸甲,到时候天高地阔,在蛮荒天下说不得就是一方雄主,从此演道万年,几近不朽,不承想他如此不知珍惜福缘,手段下作,要假借白也出剑破开道甲,简直暴殄天物,这般鲁钝之辈,哪来的胆子要做客白玉京。

道老二不管脾气如何,在某种意义上,确实要比两位师兄弟更加符合世俗意义上的尊师重道。

“浩然天下的事情,劝师兄还是别掺和了。”陆沉懒洋洋地说道,“兵家初祖当年何等不可匹敌,还不是落得个尸骸被一分为五,不一样死在了他眼中的蝼蚁手中”

除了尸骸沦为争抢之物,兵家老祖兵解后,将魂魄悉数融入天下武运,为后世纯粹武夫铺出了一条登天道路。这也是为何几座天下,从不刻意牵引武运去留的原因。那位兵家初祖,有登天之功,又有分裂人族之过,却功过不相抵,功德依旧是大功德,所犯过错依旧要受罚万年。

至于当初分走尸骸的五位练气士,搁在当年古战场,其实境界都不高,有人率先取其头颅,其余四位各有所得,是谓老皇历某一页上的“共斩”。

一位小道童从白玉京五城之一的青翠城御风升空,远远悬停云海上,朝高处打了个稽首,他不敢造次,擅自登高。

青翠城作为白玉京五城之一,位于最北面,按照大玄都观孙道长的说法,那啥青翠城的名字,是来自一个“玉皇李子真清脆”的说法,类似道祖种植一颗葫芦藤、化作七枚养剑葫。青翠城道人当然不会承认此事,遂视为无稽之谈。

不过青翠城在白玉京道统内部,确实有玉皇城的别称。青翠城下辖青冥天下七十二地,其中十大洞天有一、三十六小洞天有二、七十二福地有三、王朝有六,至于山上山下道门宫观,更是无数。每一甲子,逢腊月二十五,青翠城城主都会祭出一副銮驾,巡视天下王朝清流道官之功过得失、考核山川地祇鬼神,銮驾所过之地,皆在考评勘验范围,甚至可以不局限于一城辖境。所以青翠城是白玉京五城十二楼当中,位置不高却掌权极大的一处仙府。

而此城之所以如此地位超然,源于白玉京大掌教在此修道岁月极久,而且往往在此传道天下,无论是不是白玉京三脉道士,亦无论是人间道官,还是山泽精怪、鬼魅阴灵,届时都可以入城来此问道,所以青翠城又被视为白玉京最与天下结善缘之地。

陆沉笑着招招手,喊了句“云生快来,客气作甚”,小道童这才来到白玉京最高处,在廊道落脚后,再次与两位掌教打了个稽首,一点都不敢逾越规矩。在白玉京修道,其实规矩不多。大掌教管着白玉京,或者说整座青冥天下的时候,真正做到了无为而治,便是大玄都观和岁除宫这样的道门重地,都心服口服。哪怕是昔年道祖小弟子陆沉执掌白玉京,也算顺其自然,无非天下争吵多些,乱象多些,厮杀多些,天下八处敲天鼓,几乎年年擂鼓不停歇,白玉京和陆沉也不太管。唯独道老二执掌白玉京的时候,规矩就会比较重。

道老二瞥了眼小道童头顶上的道冠,冷冷一笑。

在倒悬山小道童戴的是鱼尾冠,估计是紫气楼姜氏老祖的授意,算是让小家伙与他这一道脉卖了个乖。如今重返白玉京,姜云生就换成了青翠城道冠制式,戴一顶如意冠。

如果不是看在师兄的面子上,或是小道童当下换成头戴师弟陆沉一脉的莲冠,那么道老二就不是这么好说话了。

白玉京和整座青冥天下都清楚一件事,道老二冷眼旁观的不说话,本身就是一种最大的好说话。

“云生,什么时候当上青翠城城主啊师叔可是连贺礼都备好了的。当师侄的,可不能让师叔眼巴巴苦等太久啊,容易眼睛发涩。”

陆沉将脸贴在栏杆上,转头笑嘻嘻道:“我与你师祖和师尊关系都好,授予城主仪式,就算他们不来,师叔来办,也是名正言顺的。何况师叔是出了名的规矩最少,原本能够折腾好几天的科仪仪轨,都不用一炷香工夫。”

小道童还是闭口不言,只是又规规矩矩打了个稽首,当是与师叔陆沉致谢,顺便与一旁的二掌教师叔赔罪。

当初年少无知,背着家族擅自转入白玉京大掌教一脉,其实是犯了天大忌讳的,关键是当时大掌教在天外天镇压化外天魔,都不知情,纯粹是当时的小师叔拉着他偷偷去了青翠城敬香拜挂像,家族为此不惜将他直接“流徙”到了浩然天下,并且还是那座倒悬山,还要他一定要常年头顶鱼尾冠,不然就要将他驱逐出家族祖师堂,或者让他干脆留在浩然天下算了。

小道童名为姜云生,在倒悬山与抱剑汉子张禄做了多年邻居和门神。有望成为青翠城城主的姜云生,在倒悬山常年背靠那根拴牛桩,喜欢坐在蒲团上看些才子佳人和江湖演义小说。他是倒悬山道门高真当中,最为平易近人的一个,许多稚童都喜欢去那边嬉戏打闹,让小道童施展道法,帮忙腾云驾雾。

姜云生的家族祖师是白玉京五城十二楼之一的紫气楼楼主,飞升境。

紫气楼,烟霞高捧,紫气萦绕,且有剑气郁郁冲斗牛,被誉为“日月浮生紫气堆,家在仙人手掌中”。加上此楼位于白玉京最东方,位列仙班之高真,本已最在云霄上,遂常常先迎日月光。身在此楼修行的女冠仙女,大多原本姓姜,或者被赐姓姜,往往芙蓉冠子水精簪,且有春官美誉。

白玉京姜氏,与桐叶洲姜氏,双方处境,有异曲同工之妙。

青翠城与神霄城相邻,城主皆是白玉京大掌教一脉,后者正是坐镇剑气长城天幕的道家圣人。

坐镇倒悬山主峰的大天君则是道老二的嫡传弟子,负责为师尊看守那枚倒悬于浩然天下的世间最大山字印。

姜云生出生在紫气楼,此楼是当之无愧的道老二一脉。姜云生年幼时,在三掌教陆沉的撺掇下,身在紫气楼姜氏嫡传之地,却转投了大掌教一脉。按照家族谱牒,姜云生与紫气楼自家老祖差了好几辈,可是按照青冥天下的道脉辈分,却因此与老祖在白玉京平辈。故而只要不在紫气楼,姜云生偶遇老祖,互打稽首致礼,师兄师弟相称,回了紫气楼,则另算。

北俱芦洲天君谢实、宝瓶洲神诰宗宗主天君祁真、桐叶洲太平山老天君和山主宋茅,分别属于陆沉一脉、道老二一脉和大掌教一脉。其中神诰宗道统又相对复杂,虽然道士女冠人人头戴鱼尾冠,但其实与其余两脉又都有渊源,与隔了一座天下的白玉京五城十二楼多少都能攀上些远亲。

当然在北俱芦洲开宗立派的贺小凉,在宝瓶洲化名曹溶的白霜王朝山上隐居道人,都属于陆沉这一脉的嫡传。

这些白玉京三脉出身的道门,与浩然天下本土的龙虎山天师府、符箓于玄作为定海神针的一山五宗,分庭抗礼。

浩然天下,三教百家,大道各异,人心自然未必只是善恶之分那么简单。

道老二问道:“当年在骊珠洞天,为何要独独选中陈平安,想让他作为你的关门弟子”

听说如今师弟的嫡传之一、清凉宗宗主贺小凉,与陈平安还有些乱七八糟的牵扯。

事实上,看身旁这惫懒师弟当年好不容易认真一次的架势,只要陈平安愿意讨价还价,陆沉再将他拔高一个辈分,都是可以商量的。

陆沉笑道:“陈平安在蛟龙沟附近早就一语道破玄机了嘛,我是看中了那个有望成为我弟子、舍弃原先道路的陈平安,而不是陈平安本人真让我陆沉如何青眼相加。不然一个陈平安自己想要如何又能如何看似给他很多选择,其实就是没得选择。人生路上,不都如此不单是陈平安身陷如此困局。”

陆沉又说道:“一样的道理。那个不讲道理的远古存在,之所以选择陈平安,不是陈平安自己的意愿,一个懵懂少年,当年又能知道些什么,事实上还是齐静春想要如何。只不过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逐渐变得很可观。最终从齐静春的一点希望,变成了陈平安自己的全部人生。只是不知道齐静春最后远游莲小洞天,问道师尊,到底问了什么道,我曾经问过师尊,师尊却没有细说。”

遥想当年,那个第一次脚踩福禄街和桃叶巷青石板路的泥瓶巷草鞋少年,那个站在学塾外掏出信封前都要下意识擦拭手掌的窑工学徒,那个时候,少年一定想不到自己的未来,会是如今的人生,会一步一步走过那么多的山山水水,亲眼见识到那么多的波澜壮阔和生离死别。

道老二问道:“崔瀺好像更换了撒手锏对付蛮荒天下。不然凭借乱世,崔瀺正好可免去诸多束缚。”

陆沉笑道:“他不敢,一旦祭出,可比什么欺师灭祖,要更加大逆不道。而且事出仓促,时不我待嘛。天底下哪有什么事情,是能够好好商量的。”

陆沉叹了口气:“崔瀺早年赢了术家开山鼻祖一筹,让后者自认得了个‘十’,当下几座天下的绝大多数山巅修士,根本不晓得其中的学问所在。大学问啊。若是那个人人畏惧的末法时代有朝一日果真来临,注定谁都无法阻挡的话,那么即便世间没了术家修士,没了所有的修道之人,人人都在山下了,那时唯独术家遗留下来的学问宗旨,依旧可以凭此得道最多。说不得让崔瀺心中大忧的那件事,比如……人族为此消失,彻底沦为新的天庭神灵旧部,都是大有可能的。崔瀺好像一直相信那天的到来,所以哪怕宝瓶洲据守形势险峻,崔瀺依旧不敢与墨家真正联手。”

“所以那位难免大失所望的墨家巨子,脸上挂不住,觉得被绣虎坑了一把,转去南婆娑洲帮陈淳安。只不过墨家到底是墨家,游侠有古风,还是不惜将全副身家都押注在了宝瓶洲。何况墨家这笔买卖,确实有赚。墨家,商家,确实要比农家和药家之流魄力更大。”

道老二想起一事:“那个陆氏子弟,你打算怎么处置”

浩然天下桐叶洲的藕福地,被老观主以白描和重彩兼具的神通一分为四,其中三份藕福地都跟随老观主一起飞升到了青冥天下。其中陆抬坐拥福地之一,并且成功“飞升”离开福地,开始在青冥天下崭露头角,与那在留人境一步登天的年轻女冠关系极为不错,不是道侣胜似道侣。

陆沉无奈道:“怎么,你想要收取关门弟子不怕让那邹子得偿所愿”

这个再次擅自更改名字为“陆抬”的徒子徒孙,天生罕见的阴阳鱼体质,当之无愧的神仙种,陆沉却不太愿意去见。后世对于神仙种这个说法,往往一知半解,不知先神后仙才是真正道种。其实不是修行资质不错,就可以被称为神仙种的,至多是修道坯子罢了。

姜云生在一旁目瞪口呆,当年在倒悬山,他可是一巴掌将陆抬打出了上香楼的。

陆抬如今与臭牛鼻子渊源很深,如果再成为二掌教师叔的嫡传,将来再坐镇五城十二楼之一,就陆抬随自家老祖的那种小心眼,还不得跟自己死磕百年千年一座白玉京,自己的那位掌教师尊已经久未露面,两位师叔轮流掌管百年,使得整座青冥天下的打打杀杀都多了,如果不是第五座天下的开辟,姜云生都要觉得原本相对清静的家乡变成了倒悬山所在的浩然天下。

如今那座倒悬山,已经重新变作一枚可以被人悬佩腰间,甚至可以炼化为本命物的山字印。据说被二掌教托人赐给了小师叔山青。

姜云生对那个从未见面的小师叔其实比较好奇,只是最近的九十年,双方是注定无法见面了。

道老二说道:“从不在意这些。算天算地,由他算去,我走我道。”

陆沉摇摇头:“邹子的想法很……奇特,他是一开始就将如今世道视为末法时代去推衍演化的,术家是只能坐等末法时代的到来,邹子却是早早就开始布局谋划了,甚至将三教祖师都忽略不计了,此不见,并非一叶障目的不见,而是……视而不见。所以说,在浩然天下,一人力压整个陆氏,确实正常。”

在骊珠洞天,陆沉与那邹子其实没打过照面,一个摆摊,一个还是摆摊,各算各命。双方看似井水不犯河水,实则与邹子嫡传、陆沉子孙的两把“本命飞剑”命名一般无二,针尖对麦芒。

两个师兄弟闲聊,只是可怜了青翠城的小道童姜云生,两位掌教师叔,一口一个末法时代,听得他惊心动魄,道心都要不稳了。

陆沉突然笑眯眯道:“云生,你家那位老祖,当年拳开云海,砸向骊珠洞天,很威风啊,可惜你当时远在倒悬山,又道行不济,没能亲眼见到此景。没关系,我这儿有幅珍藏多年的光阴长河画卷,送你了,回头拿去紫气楼,好好裱起来,你家老祖定然开心,扶持你担任青翠城城主一事,便不再偷偷摸摸,只会光明正大……”

姜云生眼观鼻鼻观心,置若罔闻。

道老二皱眉道:“行了,别帮着小崽子拐弯抹角求情了,我对姜云生和青翠城都没什么想法,对城主位置有想法的,各凭本事去争就是了。给姜云生收入囊中,我无所谓。青翠城一向被视为大师兄的地盘,谁来看门,我都没意见,唯一有意见的事情,就是谁看门看得稀烂,到时候留给师兄一个烂摊子。”

陆沉摇摇头:“师兄啊师兄,你我在这高处,随便抖个袖子,皱个眉头,打个哈欠,下边的仙人们就要细细揣摩好半天心思。争姜云生怎么争,今天好不容易壮起胆子来和两位师叔叙旧,结果二掌教从头到尾就没正眼看他一眼,你觉得这五城十二楼会如何看待姜云生说到底师兄你随随便便的一个无所谓,恰恰就是姜云生拼了性命都还是身不由己的大道。师兄当然可以不在乎,觉得是大道自然,万法归一就是了……”

道老二最受不得陆沉这番作态,既不像师尊那般自然而然,也不如师兄那么直白,便有些不耐烦,直截了当道:“你到底是想要让山青接管青翠城,还是让姜云生接手”

姜云生哀叹一声,得嘞,三掌教在那边扯犊子,连累自己完犊子呗。真不知道三掌教师叔是要帮自己,还是害自己。若是二掌教师叔不在,小道爷我早开骂了。

其实对于青翠城的归属,姜云生是真心不在意,今天硬着头皮前来,是难得发现了陆师叔的身影。青翠城归了那位最新的小师叔更好,省得自己被赶鸭子上架,因为一旦继任青翠城城主,就会很忙,纷争极多。姜云生在倒悬山待久了,还是习惯了每天优哉游哉过日子,有事修行,无事翻书。何况就凭他姜云生的境界和声望,根本没资格脱颖而出,掌管一座被天下誉为小白玉京的青翠城。

陆沉笑呵呵摸了摸姜云生的脑袋:“回吧。”

姜云生赶紧打了个稽首,告辞离去,御风返回青翠城。

道老二以心声言语道:“你就这么将一头化外天魔,随手搁置在姜云生的道心中”

陆沉微笑道:“无聊嘛。”

道老二提醒道:“你该返回天外天了。”

陆沉只是装傻怠工,沉默许久,突然说道:“师兄,你有没有想过哪天有人向你问剑。”

道老二说道:“不是常有的事情”

哪怕被誉为真无敌,跟这位白玉京二掌教问剑问道之人,在青冥天下其实还是有的。

陆沉笑道:“我是说那种让你倾力出剑的问剑。”

“阿良白也还是说飞升至此的陈平安”道老二问道,“那得等多久,何况等不等得到,还两说。”

陆沉举起双手,双指轻敲莲冠,一脸无辜道:“是师兄你自己说的,我可没讲过。”

道老二笑了笑:“你确实无聊至极。”

陆沉趴在栏杆上:“很期待陈平安在这座天下的云游四方。说不得到时候他摆起算命摊子,比我还要熟门熟路。”

道老二说道:“差不多得有十境神到的武夫体魄,外加飞升境修士的灵气支撑,他才能真正持剑,勉强担任剑侍。”

陆沉说道:“不用那么麻烦,跻身十四境就可以了。不是什么剑侍,是剑主的剑主。当然了,得好好活着才行。”

道老二大笑道:“小有期待。修道八千载,错过远古战场,一败难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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