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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3章问剑做客两不误

刘羡阳今天现身,既无佩剑,也无背剑,两手空空。其实原本是想背一把剑的,好歹装装剑修样子,只是见陈平安背了把剑,关键瞧着还挺人模狗样的,他就只好作罢了。

刘羡阳此刻气定神闲,双臂环胸,就那么站在山门口牌坊不远处,仰头看着那块榜书“正阳”二字的匾额,然后脸上神色逐渐别扭起来。

之前陈平安那家伙跟他开玩笑,说你那名字取得好,是不是羡慕正阳山的意思愣是把刘羡阳给整蒙了半天,而且被恶心坏了,喝了一壶闷酒都没缓过神来。正阳山真是造孽啊,明儿问剑,得与他们祖师堂提个意见,不如听句劝,改个名字。

昨天在过云楼那边喝酒,玩笑之余,陈平安丢出一本册子,说是明天问剑可能用得着,刘羡阳随便翻了翻,只记了个大概,没上心。

年老一辈的,竹皇、夏远翠、陶烟波、晏础等人在内的这些个老剑仙,本命飞剑如何,问剑风格如何,有哪些撒手锏,那本陈平安帮忙撰写的“家谱”上边,都有详细记载。

还有年轻一辈的剑仙们,尤其是那拨有可能率先现身问剑的,柳玉、庾檩、吴提京、元白……册子里边一个不落,都榜上有名。

不是刘羡阳自负,当真眼高于顶到了目中无人的地步,而是当一个人身边有个朋友叫陈平安的时候,就会后顾无忧,格外轻松。

不过刘羡阳确实很自信,他从小就是如此,学什么都很快,不但入门快,只需要随便点心思,任何事情就可以登堂入室。就像烧瓷一事,十数道手艺环节,道道关隘,都是学问,可刘羡阳只了小半年的工夫,就有了老师傅数十年功力积淀的精湛水准。

姚老头那么个眼光挑剔的龙窑窑头,一样只能对他念叨几句手艺之外的大道理,什么“瓷器烧造,是火中由来物,却得悉数褪了火气,才算一等一的上佳物件,之后搁放越久,如置水中,悄悄磨砺百千年,越见莹光”。

陈平安这家伙,就要笨了点,做事情又认真,所以就只能乖乖跟在他后头,有样学样,还学不好。

刘羡阳半点不着急,既然已经放话问剑,就根本无所谓谁来领剑,最好就这么拖着,让正阳山内外的一洲修士多领略一番刘大爷的玉树临风。

刘羡阳看着那匾额实在糟心,就干脆收回视线,开始闭目养神。

当时从客栈御风赶来此地,途中回望一眼过云楼,发现陈平安已经不知所终了,不晓得这家伙鬼鬼祟祟,这会儿偷摸去了哪里。反正肯定不是一线峰祖师堂那处的“剑顶”,不然早就闹开了。所以说陈平安这家伙还是厚道,不抢风头,让自己在山门口这边问剑。

这样的朋友,不用太多,一个足够。

日炼千岁梦,夜游万年人。说的,就是我刘羡阳。

白鹭渡管事韦月山,匆匆忙忙御风赶到山上过云楼,然后和师妹倪月蓉面面相觑。

和曹沫一同住在这处甲字房的好友,不是一位来自老龙城的山泽野修吗怎就突然变成了龙泉剑宗的嫡传刘羡阳由此可见,那位头戴莲冠的道门真人关牒作伪是毋庸置疑的事情了。

可化名曹沫的那位年轻道人,身上那件青纱道袍,织造考究,满身云水气,手捧一枝白玉灵芝,更是为那隐士山中客的道气画龙点睛一般,衬托得那曹沫何等仙气缥缈,哪怕这厮说自己不是道门中人,都没人信啊。

至少青雾峰这对师兄妹,直到这一刻,都觉得那人只是虚报名字,定然还是一位名载道统、身负道牒的道家仙师。莫不是这趟远游,是靠着头顶那个莲冠,为刘羡阳那场必死无疑的问剑护道而来

倪月蓉哭丧着脸,心中恨那刘羡阳活腻歪了找死都不找个好地方,更恨极了那个帮凶曹沫。倪月蓉一袖子打烂身后那张她不去看都显碍眼的藤椅,跺脚道:“这两个挨千刀的王八蛋,好死不死,是从我这儿漏去一线峰闹事的,宗主和老祖们动怒,回头责怪我办事不力,怎么办啊”

韦月山安慰道:“未必全是坏事,山下不是有个说法,老百姓建造房子,不闹不红火嘛,有点小磕小碰,反而会是好事。这两个藏头藏尾的,都没黄河的那份气度,我猜撑死了是一位金丹境剑仙,外加一位元婴境的道门修士,就他们俩,搁在别处,抖搂威风不难,在咱们这儿,注定掀不起什么风浪,只是帮着助兴罢了。”

倪月蓉轻轻点头,只是难掩哀愁神色,一双水润眸子中尽是委屈。

一线峰山巅祖师堂门外广场上,只有那拨来自琼枝峰木坊的年轻女修还在忙着将各色卉瓜果摆放在众多几案上,贵客观礼一事,座位的安排,每一把椅子的摆放和落座,都不能有丝毫纰漏,不然就是得罪人了,所以回头她们还需要各自领着一拨人入座。

此刻并无任何一位正阳山剑仙在此看护,因为没必要,这处山门重地,禁制森严,山顶剑气,细密无缺漏,剑气凌厉,剑意沉重,使得山巅处无任何草树木能够存活生长,连那山峰石壁都得依凭阵法和术法淬炼,才不至于崩碎,所以祖师堂本身,就是一座天然的护山大阵,连她们都需要悬佩正阳山秘制斋戒牌,才能够呼吸顺畅,行走自如。换成寻常金丹境剑修擅自登顶,置身此处,就像一场实力悬殊的问剑,一着不慎,就会触发剑气,运气好,重伤远遁下山,运气不好,就算把身家性命交待在一线峰了。

这些姿容秀美的莺莺燕燕们,当下虽然忙碌,却井然有序,个个满脸喜庆,她们偶尔的窃窃私语,都是闲聊那些名动一洲的年轻俊彦,比如自家山上的吴提京,还有龙泉剑宗的谢灵,以及真武山那个辈分极高的余时务,据说是个相貌极英俊、气质极温和的男子,至于那个书院君子周矩,更是有趣极了,贤人君子贤人再君子轮流来。当然肯定也会聊那南岳范山君的女子身份,以及北岳魏山君的那份风神高迈,容仪俊逸。

正阳山的一线峰,除去那条普通的登山神道主路,还有十条由剑仙亲手开辟出来的登山“剑道”,世代相传,传承有序,只是其中七条,都已经先后登顶,这就意味着正阳山历史上出现过七位证道的玉璞境剑仙,最近一位,正是老祖师夏远翠。其余三条,距离山顶还有些差距,其中就有拨云峰、翩跹峰和对雪峰历史上三位元婴境开辟出来的剑道。

这就是正阳山旧十峰的由来。

所以祖师堂又名为剑顶,寓意一洲山河内此地已是剑道之巅。

证道长生,逆天行事,只在争字。后世剑修,入我山中,当不惜性命,仗剑登顶,脚踩山河,身边再无旁人。这些都是正阳山弟子早就烂熟于心的祖训。

离着山顶不远处,竹皇领着三四十号仙师在一座停剑阁暂时休歇,原本等着诸峰贵客来此汇合,人到齐后,由宗主竹皇领着所有的宗门嫡传、观礼贵客,按照正阳山祖例,一起从停剑阁徒步登山,需要不急不缓走上约莫两炷香工夫,一起登上剑顶,再走入祖师堂敬香,之后就正式开始庆典,将护山供奉袁真页跻身上五境的消息昭告一洲。

不承想来了个自称刘羡阳的悖逆之辈,丧心病狂至极,说是要问剑、拆祖师堂。故而有旧十峰和新十峰之分的正阳山诸峰客人,好像都不约而同地停了步,不着急赶赴祖山,只等着看好戏了。

一线峰宗主竹皇、满月峰玉璞境夏远翠、秋令山陶烟波、掌律晏础,这些老剑仙都已经身在停剑阁。至于护山供奉袁真页,正阳山年轻弟子心目中的搬山老祖,当然也不会缺席。

除去正阳山自家的祖师、嫡传弟子,山外所有剑修,哪怕是身份尊贵的观礼客人,都需要在停剑阁摘下佩剑。所以曾经李抟景才会笑言,是那剑修,又肯去正阳山那处小山头摘剑赏景的,不配当剑修。

因为离庆典还有小半个时辰,所以目前已经身在一线峰停剑阁的修士都是和正阳山世代交好的老仙师,对那个年轻剑修不合时宜的挑衅都面有怒容,竖子狗胆,太过猖狂了,阮邛怎么教出这么个不知礼数的嫡传弟子。

竹皇略带歉意,与诸多山上好友们笑道:“让诸位看笑话了。”

先有黄河问剑于白鹭渡,后有刘羡阳现身于祖山门口,都要问剑,确实闹腾了点。

白衣老猿双手负后,独自走到栏杆处,眯眼俯瞰山脚门口,小崽子还挺识趣,知道双手奉送一颗脑袋,来为自己的庆典锦上添,若是随便一两拳打杀,会不会太可惜了

一干看戏之人眨眼工夫就发现好戏落幕了,似乎不太像话。

一位与大骊王朝颇有渊源的老仙师,先小心翼翼酝酿措辞,然后笑道:“那无知小儿,实在是井底之蛙,宗主都不用如何理会,直接赶走就是了。”

竹皇摇头道:“此人与我们正阳山曾经小有过节,再者此人祖上还与正阳山牵扯到一桩旧事,想必今天问剑,刘羡阳酝酿已久,很难善了。”

那位老仙师听闻此言,立即心领神会,就不敢再当什么正阳山和龙泉剑宗的和事佬,很容易里外不是人,犯不着。

掌律晏础略作思量,以心声问道:“宗主,不如飞剑传信庾檩,让他立即离开雨脚峰,去领这剑”

庾檩与刘羡阳,双方年纪差不多,而且都是金丹境剑修。庾檩若是输了,不还有个对雪峰元白,晏础早就觉得此人碍眼至极,每次议事,只会半死不活坐在门口当门神,元白最好是与刘羡阳在山门口搏命一场,一并死了算数,以后祖师堂还能多出一把椅子。

不过这位掌律老祖师很快就摇头,自己否定了这个提议,改口道:“不如直接让吴提京去,毫不拖泥带水,几剑完事,别耽误了袁供奉的庆典吉时。”

山上问剑,一般就两种情况,要么胜负立判,转瞬间就有了结果。当年在风雪庙神仙台,黄河对上苏稼,就是这般场景。不然就是双方问剑,实力相近,本命飞剑又不存在克制一方的情形,故而极其耗费光阴,动辄剑光照耀人间,一路转战万里山河。虽说前者居多,可后者也经常出现。晏础就怕那个刘羡阳只是为了扬名立万而来,打赢一场就收手,而且用心险恶,故意拖延时间,说是问剑,其实就是在正阳山诸峰之间御风乱窜。

一场问剑开始之后,旁人总不能随便打断,当下正阳山贵客如云,难道就这么等着问剑结束任由那个刘羡阳肆无忌惮地在自家山头乱逛

竹皇想了想,虽然有了决断,依旧没有一言堂的打算,而是以征询意见的口气问道:“我觉得先输一两场,其实是没什么问题的,龙门境、金丹境、元婴境剑修,各出一人,只要赢了最后一场就行,你们意下如何”

晏础皱眉不已,脱口而出道:“今天岂可输剑,众目睽睽之下,这会儿说不定连那北俱芦洲和桐叶洲的修士,都在睁大眼睛瞧着咱们正阳山,能赢偏要输,如此儿戏,咱们这些老家伙还不得被三洲修士笑掉大牙”

我正阳山,堂堂宗门,立身之本,一直就是冠绝一洲的群峰剑道可登天,结果在一洲瞩目的关键时刻,被一个小崽子找上门来问剑,还要故意输一场你竹皇这个当宗主的,是不是脑子进水了还是说你觉得护山供奉袁真页的脸不是脸可以任由外人随便踩在地上再说了,那龙泉剑宗,还带着个剑字,天晓得是不是那阮邛小肚鸡肠,自己不敢来,就故意让弟子刘羡阳来拆台

夏远翠倒是觉得竹皇师侄的想法比较稳妥,极有官场分寸,老祖师抚须而笑,没有以心声言语:“咱们好歹给那位阮圣人留点面子。年轻人脑子拎不清,死要面子,做事情说话,难免没个轻重,他自己找死,咱们这些也算是他半个长辈的人,总不能真的打死他。”

晏础笑着点头。

夏远翠这次以心声说道:“琼枝峰那边不是有个名叫柳玉的小姑娘,前不久好像刚刚跻身了龙门境柳玉输了,再让庾檩下山领剑就是了,即便两人都输了,问题也不大,拿下第三场就是,咱们正阳山,就当给观礼客人们多看一两场热闹。”

陶烟波有些佩服远翠祖师的城府和心机了。

先柳玉,再庾檩,都曾是在龙州神秀山练剑多年之人,所以能算是刘羡阳的半个同门。若是赢了,显而易见,是正阳山剑道高出龙泉剑宗一大截;若是输了,明眼人都知道正阳山是待客之道,让刘羡阳借此机会与“同门”叙旧两场。双方输赢其实都在早先那条剑道上。而且正阳山一旦让这两位下山领剑,明摆着对刘羡阳今天的问剑就没当真,宗门胸襟,气量极大。

再说了,客气了前两场,正阳山这边第三场接剑,剑仙一个不留神,出手稍重,断了谁的本命飞剑或是长生桥,哪怕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

当年为了拖延黄河破境,正阳山祖师堂议事之时颇为头疼,就在于山上问剑一事,讲胜负之外,更讲颜面。毕竟当时的正阳山,还远远没有今天这般的底气,丢不起半点面子。

比如当时夏远翠年纪大、辈分最高,境界也高出黄河一个境界,就不宜赶赴风雷园,竹皇是一山宗主,毕竟是与李抟景一个辈分的老剑仙,与黄河问剑,于礼不合,所以也是差不多的尴尬境地。此外陶烟波和掌律晏础,还真不敢说对阵同境剑修的黄河有什么胜算。所以,最后才推出了一个临时从客卿身份转为供奉的元白。

今时不同往日,大有不同了,正阳山新旧诸峰的老剑仙们,再不是自觉毫无胜算,而是谁都不乐意下山,看似白捡个便宜,其实是跌价了,和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纠缠,对付个年轻金丹境,赢了又如何注定半点面子都无的苦差事。

宝瓶洲的年轻十人,为首的是真武山马苦玄,此外还有谢灵、刘灞桥、姜韫、周矩、隋右边、余时务这些个,都是曾经在一洲战事中大放异彩的年轻天才。候补十人当中,还有竹皇的关门弟子吴提京,名次极高,位居榜眼。

这二十人当中,可没有什么叫刘羡阳的人,别说刘羡阳了,姓刘的都没有一个。

竹皇问道:“那就这样了”

几位老剑仙都觉得此事可行。

最后晏础捏出一柄以独门秘法炼制的符剑,飞剑传信琼枝峰,剑光如一泓秋水,画出一条弧线,直奔琼枝峰。

仙人背剑峰由于无人看守,所以在此结茅修行的护山供奉袁真页去往祖山之后,就开启了山水禁制。

白衣老猿心中微动,摊开手掌,远观山河,一山地界,心意所至,山水景象纤毫毕现,最终却没有发现异样。袁真页只当是常有的鸟雀撞山,或是某些过路修士的气机余韵,不小心误碰了山水禁制。

竹皇察觉到护山供奉那边的异样,立即以心声问道:“有事”

白衣老猿摇头笑道:“没事。”

竹皇笑着点头。确实,如今正阳山,无大事烦心,只有诸多喜事。

琼枝峰的开峰老祖师是一位道号灵姥的女子剑仙,名为冷绮,她跻身金丹境已经两百年之久,悬佩双剑,分别名为清水、天风,她又精通仙家幻化一途,故而有“两腋清风,羽化飞升”的山上美誉。

当时和庾檩一同登山的三位剑仙坯子中就有柳玉,少女当年被琼枝峰成功争抢到手,一举成为此峰祖师冷绮的嫡传弟子。

冷绮得到掌律师伯的符剑传信后,难得有几分笑意,这位峰主面容极老,鹤发鸡皮,眼神凌厉,在琼枝峰积威深重,说一不二,不过面对柳玉这位新收的嫡传,却是极为慈眉善目。她轻声道:“一线峰那边晏掌律来信了,希望你御剑去往祖山,和龙泉剑宗刘羡阳问剑一场。信上说了,一炷香之内,让你尽力就好,输赢无所谓。”

只是官场言语,能当真吗

柳玉明显有些紧张,山中修行,无论是在神秀山,还是在琼枝峰,真正的捉对厮杀,与人正儿八经问剑,生平还是第一次,尤其对方还是阮圣人的嫡传,而且她还需要在一洲山巅仙师前辈注视下出剑,如何能够不局促。

冷绮便笑道:“这场切磋,就当是叙旧好了,一场问剑,玉儿你争取打得漂亮些。只是切记一事,最后几剑,莫要坠了琼枝峰历代祖师的威名。”

柳玉轻声道:“师父,龙泉剑宗那边早就知道我的飞剑和神通。那人又是阮圣人嫡传,可能会占尽先手。”

她的本命飞剑名为荻,飞剑一经祭出,剑化千百如荻漫天。

冷绮微笑道:“不打紧,只需照我说的去做,你不用想太多。”

柳玉深吸一口气,长剑出鞘,脚尖一点,飘然踩剑,御剑下山,去往一线峰山门口。

掌律晏础见着了琼枝峰那道婀娜身影,便施展神通朗声道:“琼枝峰龙门境剑修柳玉领剑!”

如果这位琼枝峰亲传和雨脚峰庾檩成为一对道侣,然后将来顺势占据千年无主的眷侣峰,晏础还真不介意传授她一门剑术,说不定小姑娘还能以龙门境修为赢了自己这位元婴境老剑仙呢。

琼枝峰这边,等于是入赘此山的卢正淳站在道侣身边,他心中大石终于落地。

卢正淳的道侣是冷绮数十位再传弟子中资质最好的一个。

说实话,卢正淳之前真担心那个姓刘的踩了狗屎,成为阮邛嫡传之后,玩阴招,暗戳戳报复自己和家族。

这会儿他自然心情大好,与刘羡阳同样来自骊珠洞天,但是两人出身如有云泥之别。卢正淳是福禄街卢氏子弟,他哪里能够想到那个当年差点被自己打死的家伙,会摇身一变,成为剑修不说,还是阮邛这种大人物的嫡传

被打死最好。不对,是被打个半死,断了长生桥才最好。然后下次故人重逢,就有意思了。

他那道侣笑着以心声道:“夫君,以后可要多多上心挣钱啊。”

卢正淳微笑点头:“责无旁贷,绝不让娘子为钱烦忧,受人半点白眼。”

一线峰山门口。

久等的刘羡阳睁开眼睛,竟然是这个柳玉。

双方之前没打过照面,因为在刘羡阳回乡之前,柳玉几个就已经离开神秀山了。

柳玉飘然落地,收剑归鞘,单手掐剑诀致礼,有那丝丝缕缕的剑气萦绕嫩葱一般的手指,她自报名号道:“琼枝峰,剑修柳玉。”

刘羡阳叹了口气,有点小麻烦,昔年下山三人当中,只有眼前这个小姑娘,其实原本是可以成为龙泉剑宗嫡传的,只是她痴情于那个庾檩,就跟着来到了正阳山。

刘羡阳笑道:“柳姑娘只管出招。”

柳玉点点头,并无半句客套言语,直接就祭出了本命飞剑荻。方圆数十丈之内,一时间仿佛皆是铺天盖地的荻飘荡。

刘羡阳伸出一只手,只是轻轻抖腕,以精粹剑气凝聚出一把长剑。成百上千的荻漫天飞旋,瞬间遮掩住刘羡阳的身形。

刘羡阳这会儿其实尴尬至极,之前陈平安就曾开玩笑,说其他剑修领剑都好说,但是一定要好好想想,如何对付琼枝峰的柳玉。

柳玉拔剑出鞘,身形一闪而逝,掠入占据地利人和的那座剑阵。早年在龙泉剑宗,几位登山更早的前辈都曾传授过她坐镇剑阵之法,尤其是那个当时名声不显、后来名动一洲的师兄谢灵,更教给她一门玄之又玄的化形道诀。柳玉听从谱牒恩师之命,除了飞剑和剑阵,她此外皆以龙泉剑宗传下的剑招和刘羡阳递剑。

一道道剑气带出条条流萤,在那无数荻之间斩向刘羡阳。

流萤轨迹飘忽不定,剑光交错,刘羡阳却只是以剑气驱散近身的所有荻飞剑,手中那把并非实物的长剑,东一下西一下,将那些颇为好看的流萤剑光一一斩断。这个柳姑娘怎么回事,欺负我在山上修行惫懒吗剑阵也好,剑招也罢,我好歹是见过几眼的,真心不用如何多学就会啊。

片刻之后,柳玉心中默念剑诀,那些被刘羡阳斩掉的散乱剑气各有衔接,就像编织成筐,将不知为何只守不攻的刘羡阳围困其中,剑气猛然间一个收束,如绳索蓦然勒紧。

刘羡阳懒得多想破解之法,就依葫芦画瓢,随手和柳玉掐一样剑诀,一处凭空生发而起的剑阵砰然散开,撞在一起,力道拿捏得极好,刚好破阵,又不伤人,各自剑气两两抵消得干干净净,顺带着将那些虚实不定的荻飞剑撞飞,如绽放更多。刘羡阳不愿意显得太过,终于主动轻轻递出一剑,哪怕刻意收力,剑光仍是如弧月,璀璨刺眼,直奔柳玉,结果柳玉先以数百片雪白荻护在身前,荻被剑光一斩而碎,她只好再以手中剑格挡在身前,两侧肩头仍是被剑光如水一样一冲而过,法袍稀烂,一条胳膊和肩头有三处明显伤口,鲜血模糊,惨不忍睹。

刘羡阳比那柳玉更呆滞无言,因为觉得心累。就像当年跟小鼻涕虫吵架再打架,假装打得有来有回,自然比打得那个小小年纪就满嘴飞剑的小王八蛋抱头痛哭更累人。柳玉想起师父一炷香之内打得漂亮的说法,她一咬牙,硬着头皮,不惜耗尽自身灵气,运转那把本命飞剑,片片荻萦绕四周,护住一人一剑,虽然数量远远不如先前,但是每一片荻都蕴含雪白剑气,颇为可观,如风吹一边倒,一大团荻迅猛飘向那个她原本有机会喊师兄或是师弟的剑修。

刘羡阳叹了口气,丢出手中那把长剑,长剑悬停身前,居中一剑左右两侧依次出现了数百把如出一辙的长剑,剑气浓淡、剑意轻重皆无丝毫偏差。像个读书懒散的乡塾蒙童,随手写了无数个一竖笔画。

可在山中修士眼中,刘羡阳那一手剑阵,如铁骑一线布阵,剑气浩荡。

那团煞是好看的飞散荻撞在剑阵之上,激起数丈高的雪白碎屑,如潮水拍崖,徒劳无功。

柳玉只得收起飞剑的那份本命神通,敛为一把通体雪白的袖珍飞剑,强忍着神魂颤抖牵扯起的剧痛,一闪而逝,剑光画弧,掠向刘羡阳后心处。

刘羡阳无动于衷,只是望向那个女子的眼眸,发现了些端倪。

这个心肠柔软的傻姑娘唉。你说你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那个色坯庾檩,哪怕下山改换宗门,去哪里练剑不好,偏偏来了这座门风早就歪斜到阴沟里去的正阳山。

刘羡阳横移一步,躲过那把雪白飞剑,手背轻轻一敲,将荻击飞,然后不再故意拖延这场问剑,反正明眼人都知道如何了,门外汉也不至于觉得琼枝峰剑修柳玉太过不堪一击。

随着刘羡阳心念一起,山门口附近的天地灵气便如获敕令,倏忽间便凝出不计其数的长剑,高处如滂沱大雨落人间,低处如春草繁密生发。

柳玉手持长剑,脸色惨白,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甚至不敢收回那把飞剑荻。因为她仿佛置身于一座剑林,森罗万象,剑气交错如天劫地禁。

柳玉此刻被千余重叠攒簇的剑尖所指,整个人如坠冰窟。

刘羡阳一挥手,剑林随之消散,笑道:“柳姑娘可以回山了,以后好好修行,为人千万别与谁学,只管潜心修习剑术,一定大道可期。”

柳玉提剑抱拳,一言不发,收起本命飞剑,失魂落魄,御剑返回琼枝峰。

刘羡阳其实比柳玉更憋屈,高高举起手臂,勾了勾手掌,示意再来。

刘羡阳一步跨出,走过牌坊山门,开始走上台阶。你们要是不来,就我来。

一线峰停剑阁那边,掌律晏础再次开口笑道:“雨脚峰剑修,庾檩领剑。”

一道剑光从雨脚峰亮起,风驰电掣,直奔祖山门口。

这位身形落在山门口的年轻剑修,长袍玉带,头别木簪,面如冠玉,正是金丹境剑仙雨脚峰主人庾檩。

庾檩有意无意站在山门外,对那个拾级而上的背影笑道:“刘羡阳,请你转身下山。”

刘羡阳转过头,脚步不停,扯了扯嘴角:“喜欢说梦话那就躺下。”

扑通一声。庾檩这位年纪轻轻的金丹境剑仙就那么脑袋一歪,倒地不起。

刘羡阳看也不看身后那个躺地上睡觉的家伙,继续迈步登高之时,笑道:“在这里补一句:今天玉璞境之下,都不算向我领剑,金丹境也好,元婴境也罢,反正你们爱来几个就来几个。”

正阳山诸峰修士再次全部哑然。

先前那次是觉得荒诞,有人竟敢选择今天问剑正阳山,这次更是觉得匪夷所思,等到此人当真问剑正阳山了,“辛苦”赢了一位龙门境的女子剑修,不算什么壮举,只是那个已经开峰的庾檩算怎么回事要说是这位金丹境剑仙领剑再让剑,可天底下有这么让剑的路数一剑不出,就倒地装死

一线峰停剑阁,宗主竹皇在内的几个老剑仙脸色终于凝重起来。

谍报有误,刘羡阳绝不可能是什么金丹境,应该是元婴境剑修!

就连那位搬山老祖都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差点就要亲自去山下出拳,只是被竹皇劝阻下来,说下一场接剑,不是他这位宗主的关门弟子吴提京,就是依旧保住一个元婴境的对雪峰元白。如果不小心再输,导致正阳山连输三场,就再论。

所谓再论,就再不是刘羡阳和正阳山的那点私人恩怨了,而是没有任何回旋余地,比如先打杀了那个刘羡阳,之后正阳山还要还礼龙泉剑宗,他竹皇会和师叔夏远翠,再加上所有元婴境剑仙联袂问剑神秀山。或者将半死不活的刘羡阳拘押在山中,等着那个阮邛主动前来赔礼道歉,诚意足够,就将刘羡阳的尸体抛向山脚。可若是阮邛诚意不够,又如何那就让龙泉剑宗变成第二个风雷园。

白衣老猿冷笑道:“不管是吴提京还是元白,我等会儿都要下山,拎着小崽子的一条腿,返回这处停剑阁。”

竹皇笑着点头:“袁供奉说了算。”

正阳山正好没理由对付龙泉剑宗,今天刘羡阳大闹一场,就是最好的理由。

夏远翠以心声言语一句。竹皇轻轻点头,临时改变主意,亲自飞剑传信小孤山。

掌律晏础再没有开口通报身份,但是很快就有一位生面孔的剑仙从眷侣峰那边赶赴祖山。竟是位驻颜有术的女子剑修,一身夜行衣装束,干脆利落,背一把乌鞘剑。

女子御剑之时,并无任何气势,剑光平平,剑意不显,但是正阳山内外的所有看客都心知肚明,她必然是一位神意内敛的元婴境剑仙。

更为惊奇的还是正阳山诸峰弟子,因为谁都不知道,这位来自眷侣峰的女子祖师到底是谁。

陈平安之前离开过云楼,一路潜行,稍稍绕路,到背剑峰的山脚才悄然现身。他站在一条溪涧旁,拈出一张金色材质的开山符,确定了那道禁制所在,伸出手掌,轻轻一拳,瞬间开山破阵,跨入其中后,左手收起开山符入袖,右手拈着一张雪泥符,再施展本命水法,水雾升腾,刹那间,青衫消散,归于平静,不起半点灵气涟漪。

等到那道巡游视线飞快掠过,再等片刻,陈平安并没有撤掉那张雪泥符,而是开始缓缓登山,闲庭信步,如游览自家院内的风景,只是一路登高,无声无息。

至于刘羡阳那边的问剑,陈平安并不担心。

那就各忙各的。约在一线峰祖师堂碰头就是了。

山上客卿分记名和不记名,供奉仙师其实也是如此,分台前幕后。道理很简单,许多山上恩怨,需要有人做些不落话柄的脏活,出手会不太光彩,正阳山就有这样的幕后供奉,身份极其隐蔽,绝大多数在一线峰中有座椅的祖师堂成员,都一样只是知道自家山中供奉着这么几位重要人物,却始终不知是谁。

陈平安一样没本事查出对方的具体身份,只知道正阳山旧十峰之中,至少藏有两位行事隐秘的幕后供奉,其中一个在眷侣峰的小孤山,绰号添油翁,另外一个就在这座背剑峰,绰号植林叟。

陈平安没觉得一座山头存在这类人物是什么错,只是按照落魄山四处搜集而来的谍报,这两位影子一般的见不得光的存在,每次只要下山,就一定会斩草除根,动辄灭门。所谓的鸡犬不留,就真的是那字面意思了,山上斩首,不露痕迹,山下家族,一并株连殆尽,不留丝毫后患。难怪那头老畜生,曾经在小镇那边,能有底气说那番豪气干云的言语:正阳山开山两千六百年,有怨报怨,从无过夜仇。

陈平安环顾四周,脚步不停,只是有些失望。

那位做惯了脏活累活的植林叟竟然迟迟没有发现自己。

一般来说,能够做这种勾当的山上修士必然精通隐匿潜行、擅长察觉细微动静以及保命遁法三事。

难道需要老子敲锣打鼓登山,才晓得出门迎客我那弟子郭竹酒可不在浩然天下,借不来锣鼓。

先前在一处名为翩跹峰的山头,有一位德高望重的外乡老元婴看热闹不嫌事大,也全然无所谓是否会被翩跹峰这边记恨,站在山巅崖畔,挥手聚云,凭空使出了一道镜水月仙法,好让峰中俗子不至于白白错过祖山那边的风波。

此峰主人是正阳山三位女子祖师之一。此外两位,分别是琼枝峰冷绮,一位金丹境剑修,还有那个管着山水邸报和镜水月的茱萸峰田婉。一般来说,同样是女子峰主,一直是翩跹峰瞧不起只会躲在山上享清福的琼枝峰,琼枝峰再瞧不起那处鸟不站,最后田婉则不敢瞧不起谁,与谁都笑脸和气。因为翩跹峰与拨云峰一样,山中剑修下山历练处是在老龙城这样的惨烈战场。

下榻正阳山此峰的,多是山下王朝、藩属的帝王将相,例如石毫国君主韩靖灵,就在此休憩,只不过因为国力孱弱,正阳山就只给他这位小国君主安排了一个偏远的小宅子。翩跹峰虽然女修居多,但是山中剑修,无论男女,皆杀气极重,正阳山如此安排,将一大堆山下豪门交给翩跹峰,自有深意。

原本就要陆续乘坐符舟赶往一线峰道贺的众人各自停步暂留山中,或是离开宅院,看着那幅山水画卷,一时间议论纷纷。

“谁啊”

“不知道,都没听过名字。”

“是大骊境内那个龙泉剑宗的刘羡阳,没什么名气,没听过很正常。”

“记起来了,是那谢灵的师弟。”

“目前算是阮圣人的小弟子,不过肯定当不上关门弟子。”

山上仙家,尤其是宗字头门派,最有意思和嚼头的某个人物,其实都不是某位宗主、老祖师的开山弟子,而是那个关门弟子,此人一定是惊才绝艳之辈,才有资格“让师父收山,为门派关门”,就像山下市井门户殷实人家里边的幺儿,肯定备受宠爱。

对龙泉剑宗有些粗略了解的供奉仙师们,开始兴致勃勃为身边君主公卿、嫡传再传介绍起此人。

刘羡阳是旧骊珠洞天本土人氏,近水楼台先得月,极其幸运,成了龙泉剑宗阮邛的嫡传弟子。刘羡阳是第一代弟子当中辈分最低的一个,名字最晚纳入神秀山金玉谱牒。好像年少时还曾跨洲游历,在南婆娑洲醇儒陈氏书院那边求学多年。

名气远远不如他那几位师兄师姐,大师兄董谷已是元婴境,虽然不是剑修,却深得阮邛器重,主持宗门具体事务多年。

金丹境剑修徐小桥,最早的风雪庙剑修,犯下大错,被风雪庙谱牒除名,跟随阮邛修行,最终成为嫡传之一。

至于谢灵,更是大名鼎鼎,是一洲山上皆知的修道天才,更是北俱芦洲天君谢实的子孙。阮邛弟子当中,这位出身桃叶巷的年轻人,在宝瓶洲山上名气最大、修行资质最好,被外界视为龙泉剑宗下任宗主的唯一人选。

有人忍不住询问:“那刘羡阳是不是剑修境界如何”

结果是人人茫然,就连和龙泉剑宗打过交道的老仙师也不知真相,毕竟阮圣人嫡传当中连开山大弟子董谷都不是剑修。

“为何要与正阳山问剑而且专门挑选今天难道这个刘羡阳与正阳山有生死大仇”

还是无一人知晓内幕。

可既然刘羡阳扬言问剑,多半是剑修无疑了。只是境界再高又能高到哪里去,毕竟刘羡阳都不是宝瓶洲年轻十人和候补十人之一。

一些个老成持重的老仙师,所思所想要更高更长远些,不会满脑子都是打杀事。

“正阳山谋划已久,下宗选址旧朱荧王朝,极有讲究,分明是要与龙泉剑宗争抢宝瓶洲剑道宗门的头把交椅。”

有些恩怨,很正常。比如庾檩那么个年轻天才,早先不就是在神秀山修行多年,莫名其妙就来了正阳山。

“不管怎么说,这家伙的胆子是真大。”

“胆子大有什么用,被山中某位剑仙一剑砍个半死,就会是一洲的笑话,以后就再没脸下山游历了。还要连累师门,和正阳山将某些山上恩怨给挑明了,到底是年轻人,做事情不过脑子,太冲动了,不明智。”

“到底是年轻人之间的私人恩怨,意气用事,还是”此人话说一半。因为剩下的言语不宜直说。还是阮邛的意图

上五境修士,兵家圣人,出身风雪庙,还是宝瓶洲最负盛名的铸剑师。何况阮邛还有个大骊首席供奉的显赫头衔,所以他的一举一动都会牵连极广。

再看祖山大门那边与那位龙门境女子剑修对峙的刘羡阳,瞧着只有招架之力。

有人疑惑不已:“就这样”

一旁有人开玩笑:“这家伙的胆子和口气,是不是比他的境界高太多了”

所以等到第一场问剑领剑结束,不单是翩跹峰,其余诸峰都有符舟重新升空,去往一线峰,大概是觉得没什么热闹可看。

然后等到雨脚峰庾檩倒地睡觉,符舟渡船又纷纷返回诸峰,继续观看镜水月,毕竟在一线峰那边悬停渡船近距离看热闹就太过分了。

一个年轻谱牒修士没来由冒出一句:“怎么觉得咱们有点北俱芦洲的意思了”

此话一出,附和极多。

祖山登山主道台阶上,刘羡阳停下脚步,转头望去,有点意思。他遥遥看见了一位以往一场场镜水月中都不曾见过的女子剑修。看样子是位深藏不露却杀力极高的元婴境剑仙其实她不该露面的,遥遥递剑比较好啊。

双方问剑之前,白衣老猿大笑道:“刘羡阳,是替你刘家那个废物先人跟正阳山磕头认错,认祖归宗来了”

刘羡阳揉了揉脸颊,没有理睬。因为骂人这种事情,还是陈平安那个蔫儿坏的家伙更擅长。

背剑峰上,那个确实蔫儿坏的一袭青衫双手负后,看着那把斜插在山顶的古剑。

一个佝偻老人缓缓登山,沙哑笑道:“你这小娃儿,这里可不是什么着急投胎的好地方。”

陈平安转头望去,是一个鬼物,却不是修道之人,他跟着笑了起来:“难怪,原来老前辈不是剑仙,是个九境武夫,不知道是那搬山大圣的拳法老祖宗,还是和搬山大圣学拳多年的徒孙辈前辈说得对,这儿风水不行,不宜投胎,下辈子很难做人。”

这位绰号植林叟的幕后供奉眯眼而笑:“哪来的后生,这么会说话,稀罕稀罕,喜欢喜欢,等下把你小子的脑袋拧下来,陪老夫好好聊个几年天。山中寂寥,为了答谢你这后生,魂魄点灯一事就免了。”

陈平安抬起一脚,踩在那把长剑的剑柄上,笑呵呵道:“咱俩皆是夜游客,各自半路撞见鬼,看在是半个同道中人的分儿上,给你一个飞剑传信搬救兵的机会。”

那个老鬼物嘿嘿笑着:“听口气,和袁真页结仇不小现在山外的年轻人,耍了几天拳脚,就都这么能耐了吗”

陈平安啧啧道:“好大的狗胆,竟敢直呼其名,得喊搬山老祖。”

老鬼物搓手道:“好好好,以后和你聊天,肯定极能解闷,姓甚名谁,老夫拳下不杀无名鬼。”

陈平安轻轻一脚踩倒长剑,微笑道:“小地方来的,名字不值一提。”

老人一步前跨,一拳递出,结果被陈平安伸手抵住拳头,九境武夫的鬼物见一击不成,立即退去。之后身形鬼魅,围绕着那一袭青衫递拳不停,眨眼工夫,一鼓作气递出百余拳,拳拳可杀山上金丹。一袭青衫只是站在原地,单手负后,以右手随便挡下对方拳脚。

最后一拳递出时,这位植林叟一个借势后撤,已经从袖中拈出一张符箓,要彻底远离背剑峰,这个不速之客,竟然是位易容成年轻相貌的止境武夫!

后颈一凉,老人被陈平安一手攥住。陈平安将他往地上一摔,一脚狠狠踩中其背脊,背脊当场断折,老鬼物被迫魂魄流散,又被一袖悉数打烂。

问拳双方,都已经分出了生死,却好像都还不知道对方姓名。

陈平安一跺脚,不远处地上那把长剑弹起,御风远游之时,随手握在手中,去往一线峰祖师堂。最终循着一条登顶“剑道”,身形飘落在剑顶广场,山巅四周剑气好像装聋作哑,又好像全然没有察觉到有外人闯入其中,反正陈平安就直接走向了那座祖师堂的大门。

一位率先发现陈平安的木坊女修目瞪口呆了一会儿,然后轻声问道:“你是”

所有女修,只见那一袭青衫除了背剑,手中还随意拎着把剑,转头笑道:“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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