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然见到自己朝思暮想的人,不敢多看,恐惊扰了梦中人。
却又忍不住瞥她,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看她匆匆离去时下意识追去,想多与她说上几句话。
可她不要他的伞,也没多理会他这个人。
永昌十八年春,文德殿外下的那场雨里,她微微倾斜的伞,遮去了他灰暗山谷中的阴云,叫他得以窥见天光,那块甜腻的糕在舌尖化开,噎在喉口时微微的窒息感。
他望着她冷白的脖颈失神。
他甚至分不清,心跳漏的那一拍,是因为自己狼狈的样子被她看见的羞愧,还是因为他仰头,瞥见了她的脸。
正如她所言。
他机关算尽,用自己的泪去得她怜惜。在她面前俯首帖耳,摇尾乞怜,掩藏住自己的不堪和手上的污血。
可现实就像那面铜镜,将他颈侧的血、他的污秽阴暗照得无处遁形。
柳安予一直都知道,只是她不想管。
她随口说的那盆花,是他为李琰杀了三十二个人换来的娇兰。
她的聘雁是他蓄意宰的,她和李璟的生辰八字,也是他偷换的。
他不是什么光风霁月的人,只是在柳安予面前掩藏得很好,不,或许也不好。
如果真得掩藏的好,柳安予不会问出那一句冷言——
你偷来抢来的姻缘,受着也能心安?
仅仅只是思及此句,顾淮的心脏便一阵一阵地抽痛,他忙不迭裹紧身上的斗篷,鸦睫颤抖,冷得忍不住打颤。
柏青见状连忙建议,“公子,郡主已经回屋了,咱也回去罢,站这儿冷。”
顾淮没有转身,他望向长廊外纷纷扬扬的大雪,言语惆怅,泛着无边的苦涩,“我以为。”
“雪不下到我身上,我就不会冷的。”
他彻底被她厌弃了。
第60章 60 人质
顾淮身着墨绿官服, 那绿衬得他肌肤发亮,松肩鹤颈,雪落肩头, 几粒洒落鼻尖, 旁的官员多多少少都动一动, 扑落身上蓄积的雪,只他站得笔直。
李琰站得离他不远, 朱明衣加身,昳丽的眼中满是得意。随着殿门打开,两侧官员站齐,左文右武, 捧着笏板稳步走进文德殿。
“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精神不振, 看起来较前些日子消瘦许多, 龙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他烦躁地蹙眉扶膝,平声答了一句,“众卿平身。”
新任的刑部侍郎苏季拜了一拜, 说的不过是老生常谈的内容。他是踩着沈忠的尸首上来的,既有前尘,苏季自然谨言慎行许多, “大殿下慨然牺牲, 七殿下流放蛮夷, 如今叛乱未平,天下人心惶惶, 急需有人站出来做个表率。”
“苏侍郎言之有理。”左相出列,捧着笏板拱手, “当务之急,是要抓紧派人赶往蛮夷镇压叛军。”
“不是?”苏季一愣,不知道左相是怎么将话头拐到这上面去的,他抬头偶然发现皇帝警告的眼神已经扫了过来,便也不敢再言语。
二皇子党不止他一个,没有他,自然也会有官阶更高的人来说话。
果不其然,左相话音未落,顾淮便张口接来,“那左相,想要派个什么人?”
左相看他一眼,眸底情绪复杂,却还是举着笏板继续道:“自然是领军的将才,官阶身份又不能小,这才能彰显皇家重视,抚慰民心,又能接上大殿下的担子,得以将叛军镇压。”
“那依左相看,谁能胜任?”皇帝的手指不安地轻叩膝盖,顺着他问道。
左相躬身将笏板举至齐眉,回禀道:“依老臣看,都虞候顾淮顾大人,亦可胜任。”
皇帝不动声色地抬了抬眉,眼中划过一丝考量。
人尽皆知,如今叛军就是一块烫手山芋,可左相像是不知其中凶险,竟坦荡荡地将自己的爱徒推举上去。这知道的,清楚左相是对顾淮的信任,这不知道的,还以为左相对顾淮是恨之入骨,唯恐他日子过得舒坦。
但左相想得多,他知道顾淮会武,兵法谋略于胸,不输旁人,如今官居都虞候,虽在殿前司里做事,却处处受限。
因着自己的缘故,皇帝不肯再升他官职,但若是有了军攻,皇帝就是不想,也得放权给他——
这是左相的阳谋。
“微臣不愿。”顾淮破天荒地驳了这句话。
皇帝挑眉,对这种昔日师徒反目的戏码喜闻乐见,“那爱卿如何以为?”
顾淮抬眸与左相对视,竟让人莫名嗅出了一丝剑拔弩张的气息,他缓缓道:“左相对微臣有恩,按理说,微臣不应驳斥,只是左相倚老卖老,仗着恩情不知坑害微臣多时。”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他们看着顾淮的脊背,不敢想适才那么大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