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了,他望向身前身后无边的雪,天地之大,人心却窄,容不下忠君卫国的人,也容不下奸诈狡黠的人,“郡主有八斗之才,颖悟绝伦。”
但总有变数。
从前他以为,顾淮会是那个变数。
“是臣迂腐,这么些年,苦了郡主了。”他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唇边掀起苦涩的笑,望向柳安予时疲惫的眸,带着歉意。
听着这一句,柳安予鼻子一酸,眼泪如决堤的洪水,淌得汹涌。
“先生。”她的声音染上哭腔,扔在风雪里,显得尤为珍重,“不走行不行啊?学生还未学完,您在京中,学生得空常去看您。”
左相无奈摇摇头,他后退一步,将雪地踩得吱嘎作响,“郡主,臣已经没什么可教您的了。”
他将柳安予搀起来,一师一徒,并肩站在风雪中。
“劳郡主,再送老臣一段路罢。”左相像个老顽童,抬眉向前伸手作了个“请”的动作,逗得柳安予发笑,笑着笑着,又哭了。
人常说,女人是水做的。左相本还不信,如今一见平日气都很少生的人物,现下竟泪珠不断,不由得叹了口气。
“先生,您还记着吗?”柳安予垂眸忍泪,拿着手背搌了搌脸侧,强撑起一些精神,“我儿时在轩窗外听学,冬日寒冷,青荷叫我捧着手炉,说尚能驱些寒气。执笔写字时,我却嫌碍事扔了,那时的雪冷,有如今日。”
“记着。”左相稳步走着,闻言笑了笑,心中惆怅,“您啊,性子倔,生生捱出了冻疮也不说。还是您拿着书来问,老臣才看见的。您的手,就这么大点,堪堪握笔罢了,冻得指节发僵,竟也能写那么多字。”他边* 说边比划着,在掌心画了个圆。
柳安予弯唇,眉间愁绪淡了淡,“哪有那么小。”她顿了顿,陷入回忆,“您那时给我一瓶药膏,特许我进学堂里听课。屏风之后,我围着暖炉,青荷在给我抹药膏,我听着屏风那边,成玉和修常朗声回您话的声音,当时就在想。”
“若我不是女子,先生是不是就可以如教他们般,教我。”
风渐大,左相脊背清直,垂下眼皮,“现下呢?郡主还是这么觉着?”
柳安予摇摇头,伸手拢起耳边被吹乱的碎发,“现在学生庆幸,是个女子。因着旁人而怪自己,是蠢事,依仗自己,而改天下,才是幸事。”雪色盈目,她睫羽揽重,却字字铿锵。
“臣也这么觉着。”左相欣慰地笑了笑,他语重心长,借着最后这么点路,教她最后一课,“所以郡主没必要把臣看得太重。臣只是借了一颗芽给郡主,施肥、松土、浇水、剪枝,能由一颗芽能长成参天大树,全仰仗的是郡主,而非臣。”
“皎月本就是皎月,不是因谁说了什么,就不是了。”将到城门口,他沉了沉步子停下,回首看向她,被风吹得有些睁不开眼,“臣这一生,笔墨为刃、口舌为剑,斩天斩地斩奸佞,臣之所学,已用尽,自认不辱圣贤书。”
“独独,愧对郡主。”
他合拢双臂,不等柳安予反应,躬身缓缓作揖。
风刮在脸上,像无形的利刃刮剜着血肉,“今日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臣府上书房的库中,您那只雕花刻字的书案上,由镇纸压着一封书信,就当是臣给郡主补的拜师礼。”
“臣此生,能有郡主一徒,已心满意足。”
听着这句话,柳安予登时绷不住了。
柳安予受着他拜,捂着嘴忍泪,凝眸听着他宛如临别的语气,心里五味杂陈。大颗大颗的晶莹落在手背,灼得她肌肤发烫。
左相起身上了马车,撩起帘子与她挥手作别,无奈摆手,“走罢,走罢郡主——”
“皎月高悬,会照明老臣的回京路。”
“回去罢。”
“雪冷,您手该疼了。”
柳安予在那站了良久,四肢百骸俱冷,心却发热。
青荷忍不住跑上前,连忙为她拂去眉间雪,“郡主,郡主,我们回府罢。”
她微微出神,回眸看青荷时,脸上已无泪,呢喃着道:“青荷,你知道吗?他说我是他的徒,是他的徒......”
青荷以为她魇住了,嚇得不顾主仆身份,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晃动,“郡主!郡主您别吓奴婢!”
“我等这句,等了十三年。”她垂眸痴笑,跌在青荷怀里,眸向雪地,“我等这一句,等了十三年啊!”她失力一般,软下身去,伏在冰冷的雪地中高声呐喊。
“郡主!”青荷知道她心底的执着,她这一路的苦楚,不由得眼眶蓄泪,“郡主,都熬过来了,咱们都熬过来了啊。”
柳安予仰着头,将泪阻在眼眶中,看着漫天飘落的雪花如飞舞的精灵般落下,亲吻着她的鼻尖、她的眼睫、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