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汤凯收到邮件的同一时间，全国各地不少制作手游的小公司，也同样收到了橙子科技的邮件。
这些公司各有各的不同，有的正在开发游戏，有的开发完成已经准备上线，还有的干脆连游戏的影子都还没有，只是注册了一个游戏公司而已。
但他们的共同点，就是都对陈诺发出的悬赏令做出过回应。
当他们收到邮件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橙子科技这是要给他们下战书了！
但当打开邮件的时候，所有人都傻眼了。
魔都，海湃计算机科技有限公司。
公司创始人任刚指着屏幕上的邮件，对旁边的同伴问道：“你给我念念，他们到底什么意思？”
同伴看了眼邮件：“如果没写错的话，他们想要投资我们？”
“他们想……投资我们？“
任刚扯松领口，空调出风口发出哮喘般的嗡鸣。
三十平的办公室堆满泡面桶，墙上《欢乐王国》建筑草图上还留着昨夜争论的马克笔痕迹。
他摸着下巴，眉头轻蹙，“他们战鼓敲得震天响，把全天下的游戏公司当对手，临了却说要投资我们？”
同伴苦笑着摇了摇头：“听说过他们的老总行事乖张，现在一看，果然……”
他看到任刚皱着眉头没有说话，忍不住问道：“你不会真想让他们投资我们吧？我们的财务状况很健康，《欢乐王国》也正准备上线，你确定在这个时候接受融资吗？”
“单靠欢乐王国，你觉得能抢到苹果商店排行第一的位置吗？”
任刚皱着眉头问道。
欢乐王国是他们已经开发了两年的游戏，而且是市面上没有出现过的，多人联机运营类游戏，任刚有信心在手游市场中取得好成绩。
但要争第一……
一旁的同伴都笑了：“任总，你忘了吗，本来我们的目标就不是第一，能拿到前十就不错了，而且我们接下橙子悬赏令的时候，所求不是也很明确吗？只是单纯地借悬赏令炒作一下《欢乐王国》上线的热度……”
任刚冷静地说道：“但目的都是一个——获得更多的曝光和宣传。”
“确实没错。”同伴缓缓点头。
“那就对了，你想想，橙子科技不光是游戏公司，他们的iad平台对于一款手游的曝光度和宣传能力在全世界都是最强大的那一档。”
听到任刚这么说，同伴试探着问道：“那你的意思是？”
任刚下定了决心：“谈，看他们想要多少股份，能给我们多少资源，光是钱的话，对我们来说没有意义，但宣传资源，我们太缺了。”
……
除了这些公司收到橙子科技的邮件之外，还有一些人也在打开个人邮箱的时候，收到了一份惊喜。
身在北美的梁其韦就是其中之一。
“喂？妈，放心吧，我在这边挺好的。”
他坐在宿舍电脑前，屏幕上是偶尔卡顿的视频画面，和遥远地球那边的家人通着视频电话。
“其韦啊，既然到了那边，就要好好读书，到时候争取留在那边，我告诉你啊，你这个建筑专业，在美国还是很吃香的，工资又高，工作时间又少，好多人羡慕都羡慕不来咧！”
视频里，梁母的声音苦口婆心。
“……好，妈，我知道了。”
梁其韦将视频窗口拖到最角落，嘴里敷衍着，手上还在不停地敲着键盘，完善着他自己制作的那款游戏的最后部分。
“对了，你之前在搞的那个什么游戏开发，没有继续搞了吧？”
梁母疑惑的声音从听筒里传了过来。
梁其韦在键盘上敲击的双手为之一愣，然后瞥了眼闪着幽光对准自己大脸的摄像头，这才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没有，学习这么忙，哪有时间啊。”
听筒里传来母亲满意的声音：“就是嘛，你堂堂一个清华毕业生，美国留学生，也不知道到了大学里怎么想的，浪费了好几年去做什么游戏开发。”
梁其韦沉默地听着。
他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目光扫过桌角堆砌的建筑学文献——那些《空间结构力学》与《哥特建筑演变史》的缝隙里，藏着《游戏设计心理学》与《像素美术指南》的书脊。
母亲说的那是06年的时候。
那时候，梁其韦在清华读大三，机缘巧合之下，他接触到了一款叫做rpgmaker的软件。
于是整个大三，他沉迷于游戏制作，创作出了雨血的初版。
但也因为制作游戏占用了大量时间，他疏于学业，导致挂掉一门课程。
这门课程一挂不要紧，把他的本系研究生保送资格给挂掉了。
随之而来的亲人好友乃至导师们铺天盖地的压力，差点把梁其韦给压垮，所有人都在指责他的“不务正业”和“玩物丧志”。
就在这样的压力下，07年的暑假，他将雨血封盘，塞进了抽屉最深处的硬盘里，再也没有打开。
直到来到美国。
“其韦啊，你想想，你考上耶鲁花了多少时间，读得多辛苦，可不能就这么白白浪费了，知道吗？”
耳机里，母亲的敦敦教诲之声，将梁其韦从回忆中拉了出来。
“好好好，我知道了。”
他有些无奈地答道。
雨血的开发已经到了关键时刻，有几个节点他一直搞不定，这会儿心里已经有了些不耐烦。
“妈妈都是为你好，你别听我说几句就不耐烦，你想想，做游戏开发能有什么前途啊？我听人家说，有的游戏开发出来，一块钱都卖不到，你要是还继续在这上面浪费时间，到时候你拿什么养活自己？”
梁母不厌其烦地说着。
这些说辞，梁其韦已经听了无数遍了。
他也知道，母亲说的其实有道理。
所以他才会将雨血封盘，努力地将自己的学业继续下去。
但他还是忍不住。
他喜欢制作游戏，对他来说，这是世界上最有意思的事情，就算一分钱都赚不到，他也乐在其中。
我只是喜欢而已。
他想这么和母亲说，但开不了口。
喜欢，又有什么用呢？
能当饭吃么？
他自知理亏，干脆不再言语，任凭电话里的母亲一再地劝他。
“你要是还要继续搞你那个破游戏，那我和你爸，就要考虑将你的生活费停掉。”
终于，电话里，母亲以罕见的严肃口吻，给他下了最后通牒。
梁其韦呼吸微微一滞。
美国的消费很高。
光活着，就要很多的钱。
假如家里真的不给钱，他该怎么在耶鲁继续生活？
他艰难地张了张口，想和母亲说：我已经不在做游戏了。
但开不了口。
一个谎言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圆，那样对学业繁忙，还要偷偷做游戏的他来说，太累了。
“妈，路由器好像……“
他故意晃动摄像头，画面顿时支离破碎。
既然谈不下去，他准备就这样找个机会挂断了。
就在这时，叮咚一声。
屏幕右下角弹出了新收的邮件，他下意识地点开。
橙子科技的logo跃入眼帘时，梁其韦喉间突然涌起铁锈味。
鼠标光标在“投资意向书“几个字上颤抖。
他想起三天前通宵修改的剧情树：身负诅咒的杀手在雨巷尽头转身，剑锋指向自己亲手缔造的组织。
此刻游戏里的雨声突然在耳机里轰鸣，盖过了母亲关于建筑师资格证的唠叨。
“其韦！“母亲的声音刺破雨幕，“你实话告诉爸妈……“
他猛地拽下耳机。
寂静中，空调管发出轻微的爆裂声。
建筑系作业堆里露出半本《像素叙事学》。
邮件附件里的投资协议在屏幕上泛着冷光，像一扇正在开启的青铜门。
“妈，“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如果...我是说如果，有公司愿意投资我的游戏……“
视频突然卡顿，母亲凝固的表情像一尊悲悯的雕像。
当画面重新流动时，他看见父亲出现在镜头里，手里还攥着《建筑空间组合论》。
“游戏？“
父亲摘下老花镜擦拭，“你还记得王叔叔家的儿子吗？搞什么电脑游戏，赔了三百多万，现在还在打工还钱。“
梁其韦没有回答。
他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数位板边缘。
邮件正文里那句“我们注意到你简历里附带的《雨血》拥有着独特的武侠朋克美学“正在灼烧视网膜。
他突然起身撞翻了咖啡杯，褐色液体在建筑图纸上漫延成诡异的江湖地图。
“其韦？你那边怎么了？“
“没事，“他扯过纸巾胡乱擦拭，咖啡在图纸上晕染出写意山水，“刚完成导师布置的教堂建模。“
当父母满意的面容消失在黑屏中，梁其韦抖着手点开加密文件夹。
尘封多年的《雨血》原画在屏幕上渐次绽放，雨巷青瓦上跳动的像素点，恰似此刻窗外纷扬的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