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书诚追踪的目标叫束炳澍,也是一名共产党。
他是和陈延年一起被捕的黄竞西的同乡。国共合作期间,黄竞西介绍束炳澍加入共产党。“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后,束炳澍来到上海,投奔黄竞西,电话里再三要求相见。
鉴于束炳澍曾经贪污党的经费,黄竞西没有见他。但在束炳澍一来二去的电话纠缠中,黄竞西不慎说出了他要参加省委会议。
更致命的是,他竟然泄露了会议的时间和地点。
束炳澍如获至宝,立即密报国民党第二十六军政治部主任陈群,并且亲自引导反动军警登门缉捕。
束炳澍当场指认了黄竞西,但他不认识陈延年,所以,当时陈延年的身份还没有暴露。
与陈延年同时被逮捕的省委秘书长韩步先很快就叛变了。他虽然没有出卖陈延年,但是,后来他出卖了继任江苏省委书记赵世炎。
束炳澍还主动告诉陈群,他从黄竞西口中知道,江海关有一个二等稽查员和妻子都是共产党。
回想与黄竞西的几次电话,他判断,这个海关关员的家中藏有黄竞西控制的一部备用电台。
军警认为,黄竞西是中共江苏省委宣传部长,这是完全有可能的。
于是,他们在全上海设卡盘查,针对的就是茅韵声夫妇。
军警没有上门抓人,主要是因为,束炳澍只知道那个海关二等稽查员的家住在东照里,但他不知道茅韵声的名字,也不认识茅韵声。
事发时,束炳澍就躲在路口的一家茶叶店里喝茶,等待嫌疑人出现,他就出来辨认。
从茅韵声的角度,他想到的是,与陈延年同时被捕的还有郭伯和、韩步先、黄竞西三位领导同志。包括陈延年在内,四个人都认识他。
他们中只要有一个人叛变,他和沈芸就暴露了。
所以,他们必须尽快撤离。撤离之前,必须把电台转移到安全地方——江海关的办公室。
没有电台,就没有证据,即使被捕,也还有回旋余地。
茅韵声身上揣着两枚手雷,一手拎着柳条箱,一手挽着沈芸的手。沈芸招手叫黄包车。
一辆黄包车向他们飞奔而来。对于黄包车夫来说,茅先生、沈太太是老主顾,是大好人。
就在此时,一个相貌标致的军警喝令:“站住!”
黄包车夫应声止步了。茅韵声看到四个军警,雁阵一般朝他冲过来,像一张扑面而来的鱼网。
他知道,自已判断错了,没有想到会有军警抵近盘查。
其实,茅韵声没有错,因为他不知道有一个叫束炳澍的叛徒存在。如果没有束炳澍,军警不可能全上海到处布警盘查。
顷刻间,茅韵声想到,军警必然要他打开柳条箱,必然看到电台。于是,他塞给沈芸一颗手雷,小声说:“我们分开跑,在十六铺码头会合。”
实际上,他心里已经做好牺牲的准备,只是想尽力掩护妻子逃命。但是,这个希望要实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茅韵声拎着柳条箱朝北跑,沈芸朝南跑。两个人都没有跑过十步远,分别被两名军警开枪击中腿部……
出卖了同志的束炳澍,被二十六军授予中尉特务员,在二十六军军警特务连供职。
同时,他还得到五根金条的赏金:抓捕陈延年赏两根,抓捕郭伯和、韩步先、黄竞西各赏一根。
这五根金条让束炳澍心理膨胀了。
他说:“我还认识好多好多共产党,他们都在上海。给我时间,我能够一个一个把他们找出来。”
军警特务连当然求之不得,让他继续抓捕共产党。但他提出一个建议,将孙世杰和程为平调到特务连,与他配合。
这是一个合理的建议。当然,孙世杰和程为平也求之不得。抓捕共产党得到的赏金,比提脑袋打仗更安全,比当军警更容易发大财。
一拍即合,他们组成了一个抓捕共产党的小组。
三个人都脱下军装,根据身份需要,不断地变换着便服。他们像幽灵一样,游走在束炳澍认为有共产党出现的地方。
凌霄的锄奸队也在搜寻姓束的叛徒,但是,他们不认识束炳澍,甚至连他的全名都不知道。
一般情况下,束炳澍在各处鬼鬼祟祟地搜寻。孙世杰和程为平,或一个人,或两个人,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一则保护他,二则随时配合行动。
在国民革命军里,这个第二十六军是典型的杂牌军。任他们怎么卖力,都不会受到重视,都难免被缩编和裁撤的命运。
他们三个人都知道,自已不是在干革命,而是在找共产党;也不是在找共产党,而是在找金条。
对于束炳澍来说,他必须每天都显得煞有介事,因为只有这样,他在特务连才会有存在的价值。
但正是因为束炳澍四处搜查共产党,才会被茅书诚意外撞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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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束炳澍走进虬江路新兴茶楼,孙世杰和程为平后一步,也走进茶楼。
书诚跟踪进去,发现他们都在三楼,坐在两处,各自点了饮料和茶点。书诚随后出来。
书诚在公用电话亭打电话到新兴茶楼,找孙先生和程先生两个人。
电话那一头,孙世杰和程为平。这一头,书诚看到一个流浪儿阿柱。阿柱十岁,比书诚小三岁。
书诚给了他钱。让他在电话里对孙、程说,提供一个共产党的交通站和中共地下党的线索,多少赏金?
对方说,十块大洋。
书诚教阿柱说:“我想先拿到一块订金。”
孙世杰说:“你先说。”
阿柱说:“地下党员叫桂平安。开裁缝铺的。我知道他的裁缝铺在哪里。”
与陈延年同时被捕的江苏省委秘书长韩步先已经叛变,提供的中共地下学员名单中确实有凌霄和桂平安,还有茅韵声、沈芸。
孙世杰和程为平说:“我们现在就到桂平安的裁缝铺,抓到人再给你十块大洋。”
阿柱坚持要一块订金,孙世杰答应了:“我在茶楼一楼等你。”
阿柱去了茶楼。
这期间,孙世杰和程为平商议,这条线索,他们撇开束炳澍,单独干。撇开的原因是,不让他分享赏金。所以,他们跟束炳澍撒了个谎,走到茶楼一楼。
阿柱得到一块银元,说:“一会儿,有两辆黄包车来接你们。”
两辆黄包车是书诚安排的,已经给了车钱。书诚告诉车夫:“你们拉客人到兴业里街口,对客人说,走几步有个裁缝铺。你们还可以跟他们再要一份车钱。”
黄包车来到孙世杰、程为平面前,说:“两位先生是到裁缝铺的吗?”
孙世杰知道阿柱没有骗他们,这才给了阿柱一块钱。阿柱窃喜而去。
孙、程到了兴业里裁缝铺,那里有一个伙计是个哑巴。孙、程直接搜查,竟然在一堆布头中查出一本已经翻烂了的《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孙世杰、程为平就地审问哑巴,邻居有懂哑语的“翻译”说:“他师傅桂平安正在客人家做工,今天早晨还叫人来拿布料。”
“在哪家?”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邻居说,“他就是个哑巴,他说不知道,肯定是真的不知道,你们不要为难他。”
孙世杰、程为平决定暂时离开,在附近蹲守。他们选择蹲守的弄堂口有一个公共电话亭。
中午,凌霄看到《申报》,第一时间赶到启秀中学对面的扬州面馆。
茅书瑛在那里焦急地等待。她的焦急是双重的,一则见不到凌霄,二则她到学校才知道,弟弟请了病假,没来学校。
中午12点半,书诚来了。
听了书诚的叙述,凌霄说:“阿诚,你太了不起了。我们一直在找他们,苦于不认识他们。现在好了,交给我们。你们等着听我们锄奸的消息吧。”
书诚说:“凌大哥,我已经想出一个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