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卡词是不允许的,声音颤抖更是不合格。段子书之所以出现这样的状况,是因为她承受着非常、非常大的压力。
“我不想跟您回去,无关爱情。”
她说。
“我只是受够了受您指使的生活。”
段子书的语气并不激烈,甚至听起来很没骨气,远不如当年她拿着剪刀对峙的时候强硬。
但段如雪停下了动作,她坐回原处,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她的小女儿。
“我不想再学不喜欢的课程,不想再见不喜欢的人。”段子书说,“我不想人生只有三十年的时间能在规定的范围里活动,往后便是更严苛的规则。”
“我也受够了您。”
“您不爱我,我却天生地爱着您。这让我感到痛苦。”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乞求您的爱只是自甘下贱,比为了所谓爱情吃苦还更应该让人不齿。”
段子书的语气越来越平稳,并非她找回了与母亲对峙的自信,而是越来越激动的情绪加快的语气。尽管说话艺术的教育刻在骨子里,没让她提高音量大喊大叫,但谁都听得出来,段子书现在只有一腔怒火的控诉。
“虎毒尚不食子,牛羊且有舐犊深情。您如此对我,连畜牲都不如。”
这话说得是相当难听。
段子书努力保持着表面平静,可她的双手已经被冷汗浸透,身上的肌肉在不受控地跳动。
段如雪没有生气,她冷笑了一声。
“我对你很差?”
“笑话。”
“你以为离开了妈妈就能随心所欲地生活吗,太天真了宝宝,世界上所有人都是自由的奴隶。而你,身为我的女儿降生在富贵人家的你,天生已经比别人多出了许多自由。”
“我安排你学的东西对你的未来全部行之有用,无论是培养气质还是作为人脉的敲门砖。”
“而你的大多数同龄人,只能被做梦做疯了的家长们不顾他们遗传下来的笨蛋脑瓜,被迫去学什么毫无用处的奥数题。拿上两三个毫无含金量只能在酒桌上炫耀的烂奖,在升到初中以前就丧失可持续发展的潜力。”
“你真觉得你的母亲不是我的话就能很自由?”
“你觉得起早贪黑上个学,起早贪黑上个班,起早贪黑一辈子后得了治不起的病症再随便找个楼跳了的生活是自由?”
“你嘴里厌弃的生活,多少人求之不得!”
“老幺,喂了那么多资源还是个废物的你,到底在无病呻吟些什么?”
段如雪从来没对段子书说过这样的话。
她不重视段子书,自然懒得训斥她。
反正路有很多,一条不行就换一条,条条都不行的话,算她亏待亲家了行吧?
这些话让路知遥听了都觉得窒息,好像被从头到脚方方面面贬低得一无是处,甚至会不由自主认同对方的逻辑。
觉得挑不出什么错,觉得这样还不满足的人,绝对是不知好歹。
段子书低着头,她不敢抬起头与母亲对视。
她身体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不再抿嘴而是咬着下唇,死死的,用力的。眼泪好像要流出来了。
“您说话的技巧很高明,我永远反驳不了您。”
段子书呼出一口气。
“我不再为自己找理由了,无论如何都会被您驳回。”
“直接了当地说吧。”段子书抬起头,眼泪终究是没从眼眶中涌出:“我只是受够了你。”
“我再也、再也不想见到你。”
段如雪愣住了。
抛出观点的双方可以互相辩论指责,纯粹的感情却没有话语可以评价。
“我询问路知遥,只是想知道她愿不愿换一种方式生活。”段子书继续说。
“我承认你是成功的商人,绝地逢生的胜者,但无论别人从什么角度去欣赏你,作为你的女儿我只有一种感受。”
段子书说完这句话,顿了顿。
“你让我觉得恶心。”
她不再说话,场面安静下来,段如雪一句话也没有回应。
过了很久,第一次被反驳的母亲才冷笑一声:“希望你这些话是真心的,而不是为了你的恋爱脑找的说辞。”
段子书没说话。
段如雪轻哼了声,再一次拿起包准备离开。走到段子书身边时,她居高临下往下一瞥。
“你会后悔的,老幺。”她说,“你很快会发现生活不过是一地鸡毛。你之所以能大言不惭地拒绝,是因为你没有真正地体验过人生。”
段子书依然不回应。
“你会后悔的,等暂时的稳定难以维持的时候,你会哭着回来求我。走着瞧吧baby。”
段如雪这次真的离开了。她扬着下巴,一把年纪了仍然气势十足。
这个老幺能说出这番话,的确超出了她的预料。
不过,她这辈子做过的错事只有一件,那就是错过那颗美丽的粉钻。段如雪想自己没有在段子书培养方针的制定上出现问题,一个不愿受她控制的人,注定不能承担大用。
现在,角落里只剩两个人。
由于段家母女无论再怎么激动,音量都没有不受控地提高,除了柜台前的店员在最开始多看了两眼以外,她们没有引起过多的关注。
段子书保持着低下头的姿势一动不动,像是一块僵硬的石头。
突然,路知遥握住了她的手。
“你好厉害啊!”
这一声的音量有点没克制住,路知遥不好意思地往两边看了看,再看向段子书。
段子书也看着她,小声问:“真的?”
“真的,真的!”路知遥的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