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 那其中充盈着的,是谢锦书从来都没有感受过的力量。
漫天席地的欢呼声中, 她看向了面前的对手。
——纪星辰。
少年的腿边脚边满是鲜血,他正捂着腹部,因为失血过多而脸色发白。察觉到谢锦书的目光, 他同样抬起头来, 朝着谢锦书露出抱歉的微笑。
只是,他眼中的失望和痛苦,是无论怎么笑都掩盖不了的。
在看见纪星辰的笑容的一瞬, 谢锦书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身上彻骨的疼痛。
可谓是一场硬战。
纪星辰与谢锦书之前碰到的其他对手都不太一样, 即使他的剑看上去非常温润, 但若是轻敌,必然会付出代价。
但是谢锦书就像是一只殊死搏斗的困兽,守心师父每一日的指导都是步步杀招,所以谢锦书在战斗时,不顾一切地就要反抗,若有机会,便要置人于死地。
她只攻不守,哪怕纪星辰的剑在她身上划出了数道口子,谢锦书也浑然不觉,只求破势。
或许她这一局的胜利,就是胜在她比纪星辰更疯狂,更加不要命。
北斗剑诀中,谢锦书最习惯、用的最好的便是第七式摇光。
而在方才与纪星辰的决斗之中,她并没有任何杂念,只想着要战胜面前的对手。纪星辰越是抵挡,她便越想要击败他,剑速越来越快。
天地之间,只有一人一剑。
纪星辰的剑擦过了谢锦书的脖子,削掉了她的一绺头发,她没有躲,哪怕这剑再偏一毫米就会割断她的脖子;作为交换,她击落了纪星辰的剑,而她的剑切开了纪星辰的腰侧,破掉了他的护体真元。
她徒手抓住了如风剑,任由虎口被割裂。
但是她的剑,誓要将纪星辰拦腰切断。
他们彼此僵持,最后,是纪星辰先卸了劲,认了输。
若是再晚一会儿,恐怕他真的会被宋绯莲砍断。
医者将纪星辰抬到了担架之上,纪星辰尤不肯离开,他倔强地看着谢锦书,用尽自己所剩不多的力气轻声道:“宋道友,这一次,是我…技不如人,下一次……我一定…会击败你。”
谢锦书没有表情,也没有说话。
飘羽阁的弟子简直快要疯狂,毕竟从来没有人真的对谢锦书抱有希望——长山派的纪星辰声名赫赫,且又在人家的场子比试,怎么可能会输给一个连普通弟子都不如的大师姐?
而很多其他门派的人都暗暗支持着长山派,因为他们觉得,这一代长山派必定会崛起,而飘羽阁将会陨落。
可是谢锦书真的赢了。
代表着守心一支,代表着飘羽阁。
于是,飘羽阁弟子喊出的“宋绯莲”的声音,直冲云霄。
站在一片赞誉声中的谢锦书却迷茫着。她浑身的伤口撕裂着痛,骨头与骨头之间像是裂开了无数道缝隙,她的身体摇晃着,摇摇欲坠。
理智告诉着她,她在这个世界里就叫做宋绯莲,她就是她,无论叫什么名字都一样。
可是,谢锦书呢?
这个名字将湮灭于时空的洪流,粉身碎骨,再也找不到一丝痕迹了吗?
虽是置身于给予自己的喝彩之中,但这份喝彩换了名字,却又根本不像是献给谢锦书的。
她从未感到如此孤独。
她茫然地看向呼声最高的地方,她看到飘羽阁来参赛的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喜悦的笑容,她看到李勤高举着双手、简直快要从位置上跳起来了,她看到并不熟悉的师弟师妹也为了她而鼓掌。
她同样看到守心师父安静地看向自己,脸上说不清是喜悦还是悲伤。
可她却不知道这些人叫好的究竟是谁。
自那之后,她有了另一个名字——摇光剑。
她不知道宋绯莲的这把剑叫做什么,可从那一次的武道大会之后,它有了自己的名字,以谢锦书战胜纪星辰的那一式命名,摇光。
宋绯莲的名字沉寂了许多年,却只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就传遍了玄门百家,大家都说她是飘羽阁的救星,都说她韬光养晦、大器晚成,都说她代表着玄门的未来和希望。
就连谢锦书的那间茅草屋,也从先前的门可罗雀到如今的人声鼎沸。
想要来拜访的人几乎快要把门槛给踏破,谢锦书无法,只得在外面设了阵,拒绝所有人的进入。
她感觉自己的灵魂在一声声的“宋绯莲”中被肢解,属于“谢锦书”的每一颗细胞,都在每一声属于“宋绯莲”的呼唤中被替换。
他们每每叫她一句宋绯莲,她的体内就会发生一些微小的变化,可是再细枝末节的变化积攒到一定的程度,也会天翻地覆。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谢锦书,还是宋绯莲了。
如果她的名字叫做谢锦书,为什么这里没有一个人认得她?
每当这时,她就疯狂地思念着那个姑娘。在这个时代,没有手机,没有照片,她只能依靠那回忆过许多遍的现代的记忆,于寒冷的夜中反刍自己。
想那个姑娘最开始的时候想要接近自己却不敢的模样,畏畏缩缩却又要拉着认识的哲学班的同学守在门口没话找话说,眼睛时不时地往自己这边飘;
想着她终于鼓起勇气前来搭讪,耳朵尖红红的,结结巴巴说了半天说不到点子上,觉得尴尬,就从兜里摸出来一颗准备了很久的巧克力给自己;
想着自己终于答应了她的表白,她像个撒了欢的小狗一样在冰天雪地里连着跑了好几圈,最后没了力气一头栽到雪堆里面傻乐,第二天却开始发烧;
还想着第一次接吻的时候,傻傻的姑娘只敢跟她嘴唇贴着嘴唇,就这样生硬地贴了好几秒然后满脸通红地扭头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