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中从不准私下议论,可人的嘴是闭不上的。陛下迟迟不立储,又在数年内屡屡提拔舒家人,萧郁蘅心里不是个滋味儿。
她今日午后并未见到苏韵卿,入夜本就失魂落魄,索性抬脚去找人。
入了清风阁,小宫人们东倒西歪,守着一盏烛火,早已睡了过去。
萧郁蘅摇醒了其中一人,询问道:“你家主子呢?”
芷兰迷迷糊糊的睁开眼,草草行礼后,嘟囔道:“姑娘一直没回来。”
已是子时了,苏韵卿竟还在当值?
萧郁蘅心里疑惑,拔腿直奔宣和殿。
大殿前侧已然漆黑一片,舒凌走了。
她转身绕过回廊,入了后面的寝殿,远远的,便瞧见了在空场上罚跪的苏韵卿。
萧郁蘅悄然走了过去,蹲下身子附耳询问,“这是怎么了?里头烛火都灭了,你还在这儿?”
苏韵卿失落的转眸瞧她,低声耳语道:“今日的事,陛下可给你了?”
萧郁蘅垂着眸子,茫然的摇了摇头,难掩挫败。
苏韵卿见状,愁眉深锁,不解的垂眸思量:“到底何处出了差池?按理说不该如此。”
“许是她不信我罢。”萧郁蘅没头没尾的丢出这样一句话,似是被人伤透了心。
素来心大的人竟有了落寞的感慨,苏韵卿面露惶然,探寻的视线里透着一丝陌生感。
萧郁蘅反而云淡风轻的勾了勾嘴角,“她为何罚你,难道是看出了奏疏的异样?”
苏韵卿也不瞒她,“我猜是的,她套我的话,问我可知你上奏一事,我装傻不认,就被打发出来了。”
萧郁蘅怅然一叹,抬手拍了拍她的肩头,“明日我去与她说清楚,今夜委屈你了。”
“别去,”苏韵卿抬手拉住了她的衣摆,“别再搅合,一人受过足够了。若我猜得不错,陛下心知肚明,只是恼恨我欺瞒。至于她不让你做,该是护着你,毕竟出头鸟风险甚大,是我莽撞了。”
萧郁蘅闻言,破碎的心竟有了些许慰藉,若真是如此就好了。
舒凌骄纵她多年,从不严格要求,萧郁蘅自己反倒有了危机意识,担忧舒凌从不将她放在心上,才会纵她耽于玩乐,随心所欲。
栽培一人不易,养废一人简单,只要捧着就得了。
萧郁蘅苦涩一笑,“回了,若是自己扛不下,推给我。”
苏韵卿亦然苦涩一笑,“扛得住的。”
萧郁蘅的身影转瞬隐匿于夜色,苏韵卿的直觉却感受到了一丝异样。
这人似乎和舒凌有了嫌隙,心底存了芥蒂。她从前不是如此的,缘何转变的这样突然?
苏韵卿苦思良久,却毫无头绪。虽说二人见面的次数少了,但萧郁蘅的动向她是清楚的,舒凌与女儿也并无冲突,每月都有赏赐拨下。
萧郁蘅几乎是拖着身子挪回了千秋殿,她此番一击未中,反倒露了马脚,令舒凌知晓了她意图走入前朝的心思。
两个小儿各怀心事,对着漫漫长夜,暗地里诉说着心底的愁楚。
一双冷冽的眸光穿透黑暗,幽沉的眸色里涌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
翌日黎明破晓,寝殿门开,舒凌已然穿戴好朝服,正欲上朝去。
今日是逢十的大朝会。
行至苏韵卿身前,舒凌冷冷丢下一句,“朕很失望,无召不必当值了。”说罢她抬脚便走。
苏韵卿如五雷轰顶,心底酸涩不已。她满腹说辞竟没有吐露的机会,就这样被人弃了。
一步踏错,满盘皆输么?
苏韵卿双腿麻木,最后是被人架走的。
养了数日,腿上才消了肿胀。她下榻第一件事,便是去找萧郁蘅。
难姐难妹凑到了一处,以往针尖对麦芒,掐得欢畅,如今却相顾无言。
二人对坐良久,苏韵卿忍不住询问:“你和陛下是否存了误会,或是闹了别扭?”
“泥菩萨过河,你自身难保,还有心思管我的闲事?”萧郁蘅随手斟了杯茶,推给了苏韵卿。
苏韵卿挣扎了许久,好似下了很大决心一般,正色道:“苗苗,我今日来,是想与你说…日后你我二人私下不再见了,对彼此都好。此事怪我,是我糊涂,连累了你。”
萧郁蘅没想到她会说这些,沉默许久才颓然道:“你这是与我划清界限,怪我误了你的前程吧。我当你是知己,说话不必拐弯抹角。”
苏韵卿垂首一叹,“你误会了,我反省多日,才顿悟症结。你是皇嗣,我是陛下亲手提拔的御前之人。你我二人背地算计联手,即便出于公心,也是大错。”
话音方落,萧郁蘅眉目深锁,感慨道:“这一日来得如此快……”
“苗苗,”苏韵卿眼神真诚,话音恳切,低声道:“别钻了牛角尖,以你的身份,前路广阔。如何行事对自己好,你自幼机警,定然拎得清楚。我回了,保重。”
萧郁蘅一反常态,沉默的坐在小凳上,目送着苏韵卿离开,未发一言。
都是被时局裹挟的人,皇庭之中,威权之下,岂会日日天真?
苏韵卿明悟了原委,不知自己可还有前路,惟愿不牵累萧郁蘅遭人忌惮。
舒凌是个帝王,皇权至尊,愈是守得艰难,帝王的猜忌便愈重,她怎就记不住呢?
春去夏至,芳菲散尽成了脚下沃土的滋养,满庭翠色怡人。
过了数月,苏韵卿活得如同空气,舒凌再未见她。
她往寝殿去给人熏衣,蓝玉将人拦下,委婉提点,她早已不是寝殿的宫人。
原来,哪怕近在咫尺,也可远隔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