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鸾冷着脸,满心不甘的端着苏韵卿不曾触碰一下的案卷转身离去。
苏韵卿依旧淡然,绕过小桌,坐在自己的位置,静默的完成自己的差事,君臣之间除了公事,不会多言一字。
后来的每一日皆是如此,表象的确风平浪静。
直到腊月中旬已过,京中突然传唱起一首童谣:
“高阳隐,称天下,总角宴宴太白现。”
说是童谣,只有一句,更似谶言。
苏韵卿听得这句话时,面色陡然冷了下来,顿觉脊背寒凉。
苏氏之先,出于高阳;高阳之子,名曰“称”,此语直指苏家;所谓称天下,亦有称量天下之意,非权臣不可得;高阳又可理解为红日,太白乃一夜星,自古与红日、紫微星相冲,也指女子主政。
总角乃是小儿代指,宴与燕音同,很容易被人联想到萧郁蘅的封号。所谓“总角之宴,言笑晏晏”,有人是要借后两句点明苏韵卿与萧郁蘅总角之交,相知相依。
高阳隐,可以说是苏氏没落,也可以理解为帝王式微;而后面,最容易解读的,便成了苏家女与另一女子自幼关系亲密,日后共成大业,威胁现任君主之意。
但凡是处于权力中心的,都会明白这话杀人诛心,直指萧郁蘅和苏韵卿。挑拨的不是旁人,而是舒凌这个帝王的猜忌。
偏生帝王对这些谶纬之言,自然的会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史书上,因此断送性命的大有人在,这样的人从来不会有后人为其鸣冤叫屈。
如此手段,可谓是摊着史书明牌较量,还让人无可奈何。
听得童谣的当晚,苏韵卿遣了芷兰去给公主府送点心,千叮咛万嘱咐,务必交到萧郁蘅手里,说是她亲手做的。
一碟蟹黄酥摆在几案,萧郁蘅百思不解,苏韵卿不会下厨便罢,更该不会做什么自身吃不得的“蟹黄”。
盯着糕点审视良久,萧郁蘅脑海中灵光乍现,直接将糕点揉捏的稀碎,翻翻找找的,从一堆蟹黄里拎了个细小的纸条,苍蝇腿一样的小字入眼:“谣毒,勿复见。”
萧郁蘅心头一揪,将纸条连同点心都吞进了腹中。苏韵卿冒着风险给她送了话,这是在极力的撇开她,保护她了。
那童谣在城内沸沸扬扬,她们都知道了,舒凌自也听得见。苏韵卿特意知会她,便印证了她二人对这谣言的解读全然一致。
萧郁蘅瘫靠在椅子上,深深的无力将她裹挟了去。朝中一定有人想要置苏韵卿于死地,从上个月开始,这便是连环局。
知道她二人交好,就把自己也编进谣言,让她畏首畏尾,自顾不暇,难以护卫苏韵卿的同时,苏韵卿怕也无暇分心护她。
分开二人,逐个击破吗?
对付苏韵卿,本质上还是冲着舒凌去的;若是拉上她,那就是冲着皇权易主去的。
萧郁蘅有些慌了。如今时局,即便明知是局,她也不敢贸然去寻舒凌求助了,毕竟一人是帝王,一人是皇嗣。
萧郁蘅与苏韵卿本说好的,腊月二十二那日,一道往汇贤楼参加礼部操持的诗会,现下怕是不成了。
大兴宫宣和殿内,夜色幽沉之时,舒凌匆匆的打从司天监归来,面色凝重。
“红鸾,此事让她去查,务必尽快查明,这谶语最先从何人口中流出!”寝殿内,只有红鸾和舒凌二人,舒凌明显是心思烦乱,吩咐出口的话音陡然凌厉。
“是,陛下。”红鸾亦然神情肃穆,快步离了寝殿,在深沉的夜色里,放飞了一只大内的信鸽。
同处帝京的一方漆黑长夜,两个黑色的身影立于一方庭院。
“后日的事可布置妥贴了?”
“您放心,绝无疏漏,一击必中。”
“甚好,务必小心,全身而退。若生了变故,取命在其次,切忌露了马脚。”
“哈哈,这些不劳相告。”
“你这手笔,当赞称一句,卑劣之极,但是好用啊,啊?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手段而已,实用便足够,又不是比拼君子风范,要那虚名何用?”
依旧是京城,城南一处宽敞的富家别院内,正堂烛火通明。
“掌教,京中流言直指向姑娘,您当真不管了吗?”是一个女子清婉的话音。
苏旻的眸色凝望着深沉的夜幕,“她执迷不悟,是因不曾亲尝代价的惨痛,且等等罢,不急。如今舒凌盯我倒是够紧,嘱咐下头的人,都仔细着,莫要轻举妄动。你还回去她身边,非是生死关头,不必露面。”
“是,掌教。”那女子披着黑色的氅衣,快步离开了宅院。
第66章 险境
今岁京城冬寒, 凛冽的西风日日喧吟,天色惨淡愁云凝重,时而便会飘落些许玉华。
散朝归去的长街上, 有老臣牵着马匹行至半路,看着街边瘦弱的乞儿, 一声叹息,“凛冬难熬, 不知多少家户见不到明春的骄阳了。”
“您老可听了那童…”
“嘘…隔墙有耳。”
盛安七年, 腊月廿十。
大朝散去, 舒凌用过早膳回到宣和殿之时,抬眸瞥见那一袭朱红的身影在案前坐得端正,已经提早整理好了今日要议定的文书,整整齐齐的叠放于御案之侧。
立在廊下, 舒凌淡然的望着灰蒙蒙的天色, 侧眸询问蓝玉, “可知苗苗最近在做什么?”
“回陛下, 公主每日辰正入礼部,直至酉初方回府。近几日接连如此, 唯有前日夜间应明诚公主邀约,往府上赴宴了一次。”蓝玉柔声回话。
舒凌轻声“嗯”了一句,抬脚入了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