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眼前这个样子,就知道了。
柳品珏光是看着萧玉融就颇为头疼。
偏偏萧皇还一脸慈祥,抱着萧玉融递出来些,“瞧瞧,多乖的孩子,但她到底是娇宠着长大的,有点任性。爱卿,多担待着些。”
柳品珏扯动了一下嘴角,“公主看着玉雪可爱,很是活泼。”
“是啊,不如柳卿先抱一抱她,和她独处片刻,也好为以后做下基础啊。”萧皇把手臂更往前递了一点。
抱?
看着萧玉融那小表情,柳品珏哪里敢抱?
就这样不听话的瓷娃娃,磕着碰着那可才是完犊子了,她不得闹个天翻地覆?
她的父兄又都是护犊子的,还有她那个认亲不认理的舅父,还不得跑到柳家是问?
柳品珏不喜欢小孩,不想抱,也不敢抱萧玉融。
但他不好拒绝。
恰好萧玉融也不想要他抱,反倒是抱紧了萧皇的脖子,奶声奶气道:“父皇抱!我不要他抱!”
“陛下,小殿下看起来,并不想要臣抱啊。”柳品珏正愁瞌睡来了没有枕头,萧玉融就送上了借口。
霍照在旁边抱臂冷冷道:“我怎么觉得是你不想抱呢?”
柳品珏瞥了他一眼,“我没有。”
“乖融融,别胡闹,这是你师父。听话,一会父皇就陪你玩骑大马的游戏。”萧皇这方面很坚定。
奖励很动人,所以萧玉融勉为其难地朝着柳品珏伸出双臂。
柳品珏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萧玉融藕节似的双臂,粉嘟嘟的,不敢抱,但还是伸手抱过了萧玉融。
反正那一回萧玉融看着挺不高兴的。
她生得漂亮可爱,天生一张笑脸,怎么看都甜。就算是个混世魔王的性子,也不至于惹人生厌。
凡是抱了她的,都喜欢她。
但她知道柳品珏不喜欢,反倒是觉得她烦,不敢抱她。
最后柳品珏面无表情地把萧玉融递了回去,由霍照抱走了。
霍照突然提起这件事情,柳品珏难免陷入回忆。
“我见她第一面时,她更小,连话都不会说。送到我怀里给我抱,我抱着她都不敢动,怕摔了。”霍照说道。
他的眉眼柔和了一些,“小时候她爱玩爱闹,要我把她抛起来再接住,我都不敢,怕摔了她。她却信我,放心得很。”
他用一种怀念的语气继续说:“有些路她不敢走,我走在后头,她就敢。再长大些,她央求我办事,过分了的,就说只信得过我,这么一说,我就会帮她。”
“驰援、断后……她交给我来做,因为说信我。”霍照突然停了下来。
柳品珏看向他,“然后呢?怎么不接着说下去了?”
“因为她不再信任我了。”霍照轻声说道。
他抬起手,用手臂挡住眼睛,微微仰起脸,自嘲般笑了一声:“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可能是沾染权力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变了,利益与立场冲突就会变。
柳品珏沉沉地盯着霍照,如是想到。
萧玉融一步步走上峰顶,成为镇国长公主。
在看着舅舅恭敬地跪在自己面前,向自己行君臣之礼的时候,会想到从前还是年幼失恃的小公主时,舅舅一手抱着靠在怀里的她,一手提着灯笼,小心翼翼地穿梭在雪夜里吗?
而他呢?
跟萧玉融的对立到世人皆知的地步时,在看着萧玉融含着泪光,困兽犹斗的眼神时,有想到萧玉融趴在他膝上小憩,他低声说给卿卿备好血燕窝的那瞬间吗?
他会后悔就这样为了一把冰冷的座椅,斗得头破血流,争到师徒反目,叫最喜爱的弟子玉殒香消吗?
他有后悔过吗?
柳品珏无法给出答案。
“斯人已逝。”柳品珏闭了闭眼,“处理好她的身后事。”
柳品珏留下这一句话,转身离开。
霍照坐在原地,旁边的霍氏表哥犹豫了半晌,递过来一包用油纸裹起来的糕点。
他道:“家主,这是牡丹酥,你用些吧。熬坏了身子,如何处理好表妹的事情啊。”
牡丹酥……
眼前一幕幕,音容宛在。
霍照缓慢地接过牡丹酥,拿了一块咬了一口,突然就捂住脸,无声地哽咽。
柳品珏送到前方,过了两界山,便原路返回。
霍照带着剩下的人,继续前行。
队伍终于到了玉京,城门大开,入目缟素。
街道沿路两旁,白色布条在风中摇曳,形同国丧。百姓身着麻衣,自发地跪地默哀相送。
以萧玉歇为首,文武百官在后的城内队伍走出城门,与从云水回来的队伍相融。
锣鼓声声悲切,穿透云霄,令人潸然泪下。
队伍走向郊外的皇陵。
百官身着素服,步履沉重,官帽上都系着白色的丝带,神情哀痛。
送葬队伍所经之处,白花纸钱如雪般,连同漫天大雪一并纷纷扬扬地洒落。
声势浩大的队伍蜿蜒至陵园,两侧每隔十步都是扶阳卫站立守候。
灵柩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放入墓穴。
数不尽的陪葬品也在其中。
祭祀者在旁祷告,宣读祭文。
萧玉歇盖上最后一抔黄土,双手颤抖,“吾之姊妹,此去安息。”
这像是一个信号,在场的众人或真情或假意,通通哭泣起来。
易厌看着萧玉歇从喉咙里呕出一口血,他身边的近侍宦官一阵兵荒马乱。
萧玉歇会后悔吗?会后悔自己的步步紧逼,后悔没能冰释前嫌吗?
易厌这样想。
他环视在场众人哀伤的表情,总是思考这些人会不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