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问川大喇喇插兜站着,笑道:“怎么?我们不能来?”
紫鹃无端有些心虚,大约是方才在心中武断地给眼前人贴上“坏人”标签的缘故。
她于是若无其事地说:“非也,只是两位一声招呼不打便站那儿,倒唬我一跳。”
她说着,便要去倒茶。
不管如何说,礼数总是要做足的。
这是姑娘一向教导她们的。
却不想刚准备往外走,自己便被喊住了。
是那个看上去随性一些的女人喊的她。
“何事?”紫鹃转过身。
“紫鹃姑娘,不麻烦了。”秦问川走进了一些,弯眉笑着,“我俩此来只为一件事。”
“嗯?”
“满足姑娘的心愿。”
紫鹃听罢,“嗤”了一声,一向温顺的脸微微垮了一些下去。
“你如何知晓我的心愿呢?”她沉声问。
“你且不管我如何知道,你就说是不是。”
“行,你且说来我听。”
秦问川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很缓,像是漂浮在云层里吟诵着诗歌。
她说:“你希望我俩下地狱。”
紫鹃的心狠狠一颤,紧接着,电子音响起——
【主线任务开启】
紫鹃一时有些恍然。
今年的芙蓉开得格外晚,晚到前两天才露尖尖角。
她便知道今年有些不一样。
这是她跟着她家姑娘的第七个年头。而七这个数字总是有些特殊的。
她原是跟着老太太的,从籍籍无名的小丫鬟一步步爬到了二等丫鬟的位置。
七年前的腊月,林姑老爷的千金进了府。她站在老太太身边冷眼瞧着,心想,林姑娘的身子着实弱了些,看着令人心疼。
林姑娘带进府的只有一个老嬷嬷和一个小丫头,那小丫头比黛玉还小,一团孩子气,如何照顾人呢?
老太太便说:“鹦哥啊,你去伺候姑娘吧。”
对,她那时候还叫鹦哥。
林姑娘只到她的胸,昂起脸,拉着她的手叫姐姐,说,此后且多关照。
林姑娘给她改名叫紫鹃。
鹦哥和紫鹃都是鸟。有时候她便想,自己要真是一只鸟也好。
若是鹦哥,便能能学诗逗她姑娘开心,若是杜鹃,便叼棋子作戏给姑娘看。
姑娘待她真真好啊,有好吃的留给她,看见好裙子也送她,俩人一桌吃饭一床睡觉。
于是她得以见着太多别人无从知晓的、隐于晦暗的细节——姑娘夜里思乡的时候,会点灯起来对月写诗;心情太好或是太糟的时候,都会不愿喝药;偶感伤怀时,会用瓜果祭一祭古人……
除却自己,这些事儿再没人知道。
姑娘什么话都同她讲,在她面前永远赤诚坦荡。以至于有时候她会恍然生出一种错觉,觉得她和姑娘是顶好的朋友,定是上辈子擦肩而过太多次,佛祖看不下去了,许了她们今生的这段主仆缘分。
有时候她想,姑娘待她比待姑苏带来的那个小丫头还要好上十倍,她们俩一时半刻分不开。改日姑娘要是出嫁,或是回姑苏,她必是跟了去的。但偏偏她父母兄弟都在贾府,离太远了便是不孝。
总是如此。自古忠孝难两全。
她选择忠。
她早已把姑娘看作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了。
可是姑娘太爱哭。
并不是爱哭不好,只是姑娘身子弱,禁不得那么大的情绪波动。姑娘一哭,她心便揪起来,比自己哭还要难受。
她一开始还会劝道,姑娘不哭了,于身子无益。可她又思忖,若是不让人哭,郁结在心可怎么办呢?
偏偏贾府里的糟心事实在太多。
姑娘客居贾府,里头的下人一颗富贵心、两只势利眼,干的都是架桥拨火、推倒油瓶子不扶的勾当。若不是老太太表明了对姑娘偏爱的态度,姑娘怕是要被他们生吞活剥。
但饶是这样,还有奴才背后议论,说林姑娘白吃白喝白住这么些年,到底不是姓贾的,还摆主子的款,要这要那,支使得理所当然。
闲言碎语传进姑娘耳朵里了,姑娘便伤心。姑娘一伤心便落泪,自己的心也跟着哭。
她便想,倘或时间过得更快一些,令姑娘的病快快好,令姑娘不再思乡,令姑娘也有自己的家了,不再寄人篱下看人眼色,该多好。
可是姑娘其实也很爱笑。
大观园里住了一大帮子姐妹,大家一块儿吟诗作对,赏月观花。宝姑娘会揽着姑娘宽慰说“何必做司马牛之叹”,三姑娘会着人送来各色新奇玩意儿,云姑娘时不时同姑娘拌上几句嘴,姑娘在她们跟前总是意兴盎然。
于是她又想,若是时间过得慢些也好,令姑娘能多享享园子里那姊妹们未出阁时的、穿花度柳的韶光。
此后,姑娘一哭,她便希望时间过得快些,最好一日三秋而一去不复返。姑娘一笑,她便期盼时间过得慢些,恨不能三秋一日而月月长相伴。
每至晚间,大观园总有异像,她便尽力把正房圈起来,不令怪事怪物惊扰姑娘的梦。
日子一天天过着,她仍旧不踏实,于是以血为誓向佛祖许愿,妄图湮灭所有令姑娘伤心的人和物。
她说,佛祖啊,日头月亮照着归家路,我紫鹃用十年阳寿与你做交易,只愿天佑姑苏林黛玉。
林黛玉要年年欢愉。
林黛玉要岁岁平安。
林黛玉要在花团锦簇的尘世间长命百岁地活。
第28章 副本三完
紫鹃恍惚了好久, 直到仲春里已带上些燥热的风从窗棂间轻轻掠进来,她才找回了嗓子,很低很沉地说了句:“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