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瑾一瞬不瞬盯着她,嫦曦被他看得有些发慌,瓷枕举得更高了些:“这不能怪我啊,我是一片好心,给你看了那片纸,是你粗鲁对我,我才砸你的,你不能不讲道理,你,是个讲道理的人吧?”
怀瑾缓缓说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怕太子哥哥将你抢走,十岁就求了母后,让她做主将你许配给我,颁下懿旨的时候,我就躲在廊柱后偷看,你当时的笑容,我一直记得,你分明是欢喜满足的,后来为了见你,总让太子哥哥召你进宫,每次见面,你欲语还羞的样子,总让我心疼,婚期定下后,你偷偷让太子哥哥传信给我,那四句诗,屈指三春是嫁期,几多欢喜更猜疑。闲情闲绪萦心曲,尽在停针倦绣时……”
怀瑾低声念着笑起来,嫦曦看着他笑容里隐藏不住的凄然,慢慢放下了瓷枕,怀瑾又说道:“可是新婚之夜,你那么冷淡,象是害怕又象是厌恶,我……我以为你是女儿情态,就依着你,我一直在等,可三年过去,你却越来越清冷,我也曾试着问你,可你总是躲避,如今想来,这三年,你都没有笑过……你若是早日告诉我实情,我岂会拘着你,彦歆,说到底,你还是不信我。”
他呵呵笑出声来,眼眸中却泛起水雾,低下头去拼命掩饰,嫦曦叹口气,想说些安慰人的话,偏偏又从没安慰过人,不知该说什么,只是伸出手去,摁在他肩头,屋中一时静谧无声,好半天嫦曦嘿嘿一笑:“要不,安王还回若漪院子里听曲儿去?也好缓解一下心情,我堵上耳朵就是。”
怀瑾没有答话,站起身看着她,手伸向她脸颊,终是叹口气颓然缩回去,蹬蹬蹬出门去了,嫦曦歪在榻上,不知为何心里有些发堵,想这世间,春花秋月夏雨冬雪,游不完的胜景,享不尽的美食,这男男女女做些什么不好,偏偏要惹上这个情字,因之爱恨悲欢,岂不是自寻烦恼吗?
胡思乱想着,又睡了过去,睡梦中被青梅拉起来,急惶惶道:“王妃快梳洗更衣,皇后娘娘召见。”
懵懂中青梅和几个丫鬟已将她收拾妥当,被塞进马车往皇宫而去,路上清醒过来,猜测是因安王受伤之事,想起青梅所说,心想我可不能挨打受疼,打定主意如何说辞,进了长春宫,皇后沈着脸端坐着,她跪下行礼也不叫起,兜头训斥道:“你是越发大胆了,给本宫说说,安王额头如何受的伤?”
嫦曦忙伏身低头道:“姑母错怪彦歆了,午后与安王喝了些桂花酿,安王贪杯醉酒,进屋脚步不稳,额头磕在了桌角上,还是我亲手上药包扎的,昨日姑母训斥,彦歆如醍醐灌顶,日后定与安王好好的,打理王府训导姬妾,为他生儿育女……”
皇后楞了楞摆摆手道:“知道错了就好,起来吧。”
叫她到身边坐下,挥退众人声音温和许多:“彦歆啊,姑母知道你有委屈,姑母也一样不甘啊,可这全都是为了家族兴旺,有朝一日你太子哥哥继位,姑母定让你得偿所愿。”
嫦曦低头答应着,皇后又跟她说几句家常,略略嘱咐几句,唤人过来送她回府,出了宫门,已有安王府的马车在等候,青梅跳下来将她扶了上去,给送她出来的宫人打了赏,笑嘻嘻跟嫦曦说道:“二夫人差奴婢来接王妃的。”
嫦曦点点头,车行半路,咯噔噔一阵乱晃,,马车停了下来,青梅问声何事,外面悄无声息,甫掀开车帘,便啊的一声仰倒在马车中,嫦曦忙探头往外看,马车竟停在一个杂草丛生的小道旁,刚刚马车前后护卫的亲兵皆不见人影,路旁负手站着一个人,那人戴着鬼面,星光下青面獠牙……
那人看到嫦曦露头,缓缓摘下面具,竟然是吉王,郎情妾意野外幽会?嫦曦做不出深情摸样,只能手掩上唇,假作骇怕……
本以为吉王会过来柔声安慰,谁知他冷冷一笑:“你也会怕吗?我倒是高估了你对他的深情,借着落胎要与他断绝情意,本以为你会送命……”
说到送命二字,吉王紧握一下拳头,皱眉看着嫦曦,半晌无语,良久再开口,语气不若方才冰冷:“你既活着,自然还要为我所用,听闻你病愈后性情大变,昨日传信於你,莫要忘了我们的约定,也告诉你,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不可离也不可弃,你呢?你是如何做的?你激怒他,使得他跟父皇请命,要出海游历,父皇竟准他去广阳王属地……”
嫦曦揉了揉眼睛,确信不是做梦,飞快想着吉王的话,如此说来,彦歆和吉王并非男女之情,安王白伤悲了,应该赶快回府告诉他才是,可是眼下这状况,该如何脱身?
眨数次眼睛,也想不出对策,这荒郊野外的,武斗定不是他对手,文斗?不,不能斗,好汉不吃眼前亏,当下眼睛一闭袖子掩了脸低泣道:“我大病一场后,有些糊涂,许多事都记不太清了,我和安王夫妻不睦也不是一日两日,今日我并没有激怒他,昨夜从宫中回府,他一直在若漪院子里听琴,我怎么知道……”
吉王看着眼前抽泣低语的女子,瞬间有些恍惚,彦歆竟然会在自己面前哭吗?就算当初那样对她,她也只是冷淡,想起昨日宫宴上,她看着自己的热切目光,吉王眼眸柔和下来,走到她近前,低低说道:“难道你没有冷待他吗?这几年你总对他冷言冷语,他以前抱着希望,总是一味忍耐,可那次风波后,他对你的心已经冷了,否则也不会一走半载,以前他是舍不下你的,这次既然回来,他还愿意与你在人前装作夫妻恩爱,你若能对他和气些,他也不会怒气冲冲去找父皇。”
嫦曦默然,努力记住他说的每一个字,不懂的回头再琢磨,吉王看她沈默,声音更柔和了几分:“彦歆,我说过的话一定做到,他日一旦事成,你就是我的皇后。你眼下只需牵绊住安王,我,会设法让他尽快回来。”
嫦曦看吉王似有怜惜之意,使劲挤出几滴眼泪,泫然欲泣道:“还请吉王让我回去,否则这黑天半夜荒郊野外,传扬出去坏了名声,安王更得不喜。”
吉王脸上忽阴忽晴,看嫦曦一脸的哀求,终是低沈说道:“让你走可以,不过,你再失子伤痛,也不许动麒儿一根汗毛。”
然后转身手一挥,树林中有人出来架起马车疾速而走,回到府中已近夜半,她进门头一句话就是让人去请安王,来人回说王爷已经歇下了,又看看她脸色,说宿在二夫人房中。嫦曦摆摆手:“知道了,明日一早,请王爷过来,有要事相告。”
待歇下已是三更时分,嫦曦目光炯炯,想着吉王说的每一句话,她无法推测彦歆和他有何前情过往,也无从知道彦歆对他是爱是恨,但她能断定吉王是个坏人,他在利用彦歆达到他的目的,天下至尊谁人不想,何况这些皇子距离宝座只有几步之遥,勾心斗角机关算尽实属常事,可有能耐就去争去抢去谋夺,何必为难一位弱女子,坏人,嫦曦恨恨骂道,尤其是他夏日猎狐,一尸两命,十足的坏人。
第二日一早,青梅冲了进来:“王妃没事吧?我记得昨夜车辕断了,然后就看到一个恶鬼,然后,就不记得了……”
嫦曦打个哈欠拍拍她头:“那是做梦了,快去请王爷过来。”
门外有婆子低声说有事禀告,进来后低头说道:“王爷天不亮就走了,奴婢说了王妃有请,相商要事,王爷头也没回。”
嫦曦点点头,伸个懒腰:“我尽力了,梳洗更衣用饭,昨日真是累人,腰酸背疼的。”
用过早饭,歪着唤人过来捏肩捶腿,身上舒坦了又去后花园摘新鲜石榴,自然还是挑最大的,因为昨日吃得不够痛快,今日怕再受叨扰,先在树下吃了个饱,方打着饱嗝回院子里去,推开门就听咣当一声响,跳一下没躲开,有鲜血兜头淋下,青梅慌忙拿帕子来擦,嫦曦呸呸吐了几口,血腥恶臭,叉腰竖眉骂道:“哪个不要脸的,敢往老娘头上淋黑狗血,以为老娘是妖精呢,想逼老娘显出原形是不是?”
屋里屋外忙着收拾的人都长大了嘴巴,青梅喝斥几声,才回过神接着忙碌,待嫦曦沐浴换衣,青梅在她耳边悄悄说:“此事定跟那三位有关,如今看王妃请王爷,王爷都不来,她们觉得王妃受了冷落,就使这下三滥的招数,王爷这一走,不知何时才回,趁着王妃积威尚在,又有皇后撑腰,奴婢以为,彻查为上。”
嫦曦揪揪青梅的发辫,哈哈笑道:“好一个女军师,还是狗头的。”
青梅一扭身撅起了嘴,嫦曦打个哈欠:“这招落空,定有后招,着什么急呢,静观其变吧。狗血淋过的衣裳,先收好了。”
起身歪在榻上,摇头笑道:“还真是不太平,唉,我既来之,则安之吧。”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屈指三春是嫁期,几多欢喜更猜疑。闲情闲绪萦心曲,尽在停针倦绣时。
--黄遵宪《新嫁娘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