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句老话说时间会给你答案。诚然,我很鄙夷这句话。因为我始终觉得,能给我评分的只能是我自己。
我真的需要知道到底怎样才能算满分吗?
人不能总往后看,不能在“如果”这个词上反复挣扎自怨自艾。
可是某一天在冰屋里等极光出现的很漫长的一段黑暗里,我在冰天雪地中开始想,想假如我参加了高考,找一份工作,买一间房子,有一个伴侣会是怎样。
我畅想平行世界的我自己,想到竟然开始嫉妒,直至极光在我头顶出现。
按下快门的那个瞬间我开始替平行世界的我悲哀——那个我是看不到极光的。
二、听说明天要下雨
普利策奖有两个关于新闻伦理方面极具争议的摄影作品——凯文·卡特的《饥饿的苏丹》和斯坦利·福尔曼的《只差两秒钟》。
一张是要被秃鹫吃掉的小孩,另一张是在火场中无奈跳楼的母女。
你既然有时间按快门,为什么不先救人?
世人纷纷评说握摄像机的手之于人性。
就像艺术馆着火,你是救画还是救猫。
要我选,我都不救。关我屁事。
我只是恰好经过。在烈火中化作一缕灰是他们命定的结局,而随机出现的我又凭什么去承担他们的死生责任?
我没功夫探讨过多伦理问题,幸而我也不干纪实摄影。
按快门的那一个瞬间是对还是错?定格,是这一秒,还是下一秒?没有人能明确知道这次眨眼过后面前的的风景会不会更好。
也没有人知道,这座山,是在云里还是在雨里会更漂亮。
临安龙岗那一带有座山,我早忘了它叫什么名字。只记得第一次爬上去的时候群山延绵在雨雾中,我定格下那个画面的时候顺便感慨了一番,如果天是晴的,视野应该更加辽阔,画面一定会更加震撼。抱着这个念想,两年之后我再度爬上这座山,它仍在下雨。我不死心,又过了三年,特地查清了天气预报,连着一个星期的大晴天,我跋山涉水再攀高峰,到顶的时候,它竟还在下雨!
好遗憾啊,这雨总是在等我。
我大概没有机会再回到那座山了。
它在我的世界里永远在下雨,我没有亲眼见过晴天的这座无名山,那最初的这个问题——它在云里还是在雨里会更漂亮永远都悬而未决。
不是所有的问题都会得到答案。
假如明天下雨怎么办?
我向来讨厌雨。
多半搞室外摄影的人都不会喜欢雨天。
因为镜头会进水,相机受潮时间长了会发霉。走在路上鞋子会湿,马路有车经过会溅人一身水。抬头看天是阴沉沉的,心情也会跟着变得糟糕。
爬山的时候可能遇上山体滑坡,赶海的时候可能会有海啸。
我讨厌雨天。
曾经在一场梦里挣扎过,如果明天下雨,明天下雨的话——我就不坐那趟飞机了。
不走……别吧,晚些走。
醒过来的时候,就只剩下,如果下雨,我会打车撑伞去机场。
但那天艳阳高照,没有雨。
三、我不知道
这个画面里该不该有一只鸟?
摄影构图中留白的艺术是一种玄学。有时候无剩于有,有时候则反过来。我曾经架好了三脚架,拍下一处峰峦,要走的时候又踌躇,这片天空是否缺少了一处画龙点睛?我等待一只鸟落入我的取景框中,这个过程持续了五个小时。
最后成片的时候,我还是选择了最初没有鸟的那个画面。
倒也不好说我白费了多少心机,只是有还是没有,要有过才知道。
可惜世界上大多数选择都是单程的,非黑即白。
遗憾总是有。
这个结局是不是最好的结局,我不知道。
很多人说影像是摄影师心境的产物。
世界总被我们用来寄托某种情愫。诗词中,诗人对每一处风景描绘大开大合,实则是在隐喻某些不可言说的事物,按现在的话来说——暗戳戳地想内涵什么。“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但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种种种种。
文字的力量是无穷大的。但摄影师基本上很难有机会说出每一张照片背后的故事。人所能感受到的只有画面落入眼中第一瞬间的冲击,在那个瞬间它给你带来怎样的情感就便是怎样。
总有人来告诉我说从冈仁波齐那套图中读懂了很多。但其实,按下快门之前,我转山的时候几乎快要死去,完全没功夫想太多。
我近几年总会想起拍漓江时候的场景。
都好多年前了,我那会儿还年轻气盛,包了条船和船夫两人到水面中央。
那是满脸皱纹,寸头白发的老人,皮肤黑黄黑黄,阳光照过来的时候会返出一层油光。
我照相机还没拿出来,老人见我大包小包扛上船总不得多看两眼。
“妞子,乘船干嘛的来?”
我在船头,他在船尾。我们隔了一整条船。
我隔空回他:“流浪啊。”
他皱眉眯了眯眼,眼角裂出无数条缝,“什么?流放?”
我扯开嗓子跟他喊:“流浪!”
“流放?”
耳背。
“流浪呐——”
“哦哦哦,流浪啊,你们年轻人就是新潮。”
我那时颠来倒去帮他纠错,然而这个场景要是在今天,或许他一开口说流放的时候,我就应下来说对,你说的对。
到底是流浪还是流放?
我不知道了。
四、一秒钟是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