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家最后一个路口,人行道,杨树边,光穿过树叶缝隙落过来,唐玦数不清第几次的崩溃,来得突然,来得毫无征兆。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得这么爱哭,没一点办法。
她没有学业没有工作没有目标没有方向,没有斗志没有兴致,没有想要的没有记挂的,失去荣誉失去前程,失去朋友失去爱人。她比任何一个人都想要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够好起来,还是从今往后都受创伤不可逆的折磨得过且过了。
如今她只剩下了眼泪。
舒禾缓步靠近来,手脏,也没办法抚摸她。唯有无声的陪伴。
唐玦的哭声有痛苦有无奈,隐藏未知和恐惧,一声一声往她心里灌,舒禾想起了很久之前,自己熬过八个小时之后大汗淋漓无力地躺在手术台上,眼前人影错落,医生剪断脐带时,她听见的她的女儿来到世间的第一声哭啼。
那个刚离开妈妈身体的孩子用哭声来挣扎,懵懂地询问怎么突然换了一个世界。
时间过去,这个孩子长大,二十三年之后,她再度挣扎,仍然在问——怎么换了一个世界。
而后,曙光将至。
众所周知,亚礼逊音乐学院,又远又封闭,很偏僻的一个小国家,再往北一点要靠上北冰洋,天寒地冻,交通也不方便,一天没几架飞机能飞过来,就是这么个地方出了好多个乐界大拿。
教室在一楼,楚玊坐在靠窗的位置,下雪,窗外阳光明媚,偶尔有人经过会传来踏雪的声音。
墙上挂了个欧式钟表,秒针分针转的时候隐约能听见机械声响。
楚玊看时间,不是看钟,看的是摆在桌面上的手机,时钟的界面。
过了很久,老教授下课走人,其他同学都陆续离开,唯剩屏幕中四个数字在动。
秒针转动,雪花飞舞,整个教室剩她一个人,楚玊沉默没有表情,静止地等待。
23:59到00:00。
“新年快乐。”这句很轻,轻得像秒针移动一格,轻得像雪花落下。
然后楚玊听见有人敲窗户,身侧的窗户,玻璃响动,像新年钟声起。
她随即抬头往旁边看,一双凤眼在看清来人的瞬间亮了起来。
有四张很熟悉又出众的脸贴在玻璃窗旁,带柔和温暖的笑,都悠然地盯着她。
靠得太近,四人呼气集中在一起将面前玻璃蒸出一层雾。
谁都看不清谁的时候,楚玊低头笑了。
秦碧均:“你,去,擦一擦窗户。”
楚渊:“我?我手在口袋里呢,这么冷,冻坏了保险公司都赔不起。那谁,她哥,你擦一下。”
水雾被人干净利落地刮走,玻璃重新亮起来,原本座位上的人却不见了。
还没反应过来,他们要找的人就出现在身后。
“在这。”楚玊温声说。
于是下一秒她的家人就在风雪中转身,笑意盎然朝她伸手,一齐开口:“新年快乐。”
楚玊便走过去,走进属于她的怀抱。
新年快乐。
72.相爱恨早
三月中,胡振海打来电话。
胡老师的开场白:“我最近新学了几个笑话,你要听吗?”
唐玦:“……你打错人了吧?”
胡振海:“你就说你听不听。”
唐玦:“不听,无聊。”
胡振海:“那老师问你个问题啊。”
唐玦:“呃,你问吧。”
胡振海:“请问是准备在我们南海大学养老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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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通电话之后唐玦好像被拉回到原本的人生轨道一点点,她深思熟虑挺长时间跟舒禾说自己其实没有毕业,但没想到对方好像早就知道,还和她说,如果你真的觉得这件事情很困难,那就不毕业了,我们不要这个学位也行。
唐玦有点疑惑,想了想觉得是妈妈自己看出来的。其实再细究下去她精神恍惚那段时日还余下很多疑问,比如龚敬为什么莫名其妙闪现在南海还知道她家地址,然后突如其来就出现在面前,比如父母也在那个时间点二话不说如天神降临,比如舒禾为什么能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忽然间翻找出来徐静微这个人物,再明确告诉她不能躲要解决问题。
唐玦以前小机灵很多,如果她还是那个会略施小计的唐玦就能恍悟这是一套完整的治愈方案,真正的医生始终没有现身,但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够完全清楚熟悉掌握她全部的病症,再对症下药。
很遗憾,唐玦那时候脑子不好使,她到后来才知道,彼此空白的这些年,那个人离开,却也没有完全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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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玦原本想要再推一年,因为她感觉得到自己目前的状态仍旧没办法拍出能看的东西。但胡振海却跟她说,没关系你尽管拍,老师我会大捞特捞。
嗐,怎么好意思,那就别怪她又糊弄人了。
算一算,前年八月拍完公益广告到如今,唐玦已经有将近一年半没有拍过东西了。她十七岁入行,曾经意气风发壮志满怀却从没想过之后有一天她连进行开启摄像机这个动作都要做很长很长时间的心理准备。
手指触碰上黑色摄影机on/off拨盘的时候,唐玦出了冷汗,她闭上眼睛想了无数遍——说真的,拍电影不如卖手抓饼。
深呼吸,唐导最终还是推了食指,屏幕中红灯亮起,所有事情重新启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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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玦的毕业片子拍得很敷衍,她没有租剧组,没有请演员,拍了一堆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拼贴起来交上去。文件发过去的时候胡振海沉默了很久,最后他问唐玦:“你确定是这个没发错是吧?”唐玦确定,他就无话可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