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春天
乙肝本身是不会通过唾液传播的,只是姜可瑜在,许廷川过於紧张,才抽了新的口罩戴上。
布鲁赞比的医疗资源有限,昨晚送过来抢救的病人不少,许廷川没有分配到医疗护目镜,手术过程中,病人大出血,飞溅出来的血液好巧不巧有几滴落在了他的眼睛里。
按照规定,许廷川赶紧去做检测和服用阻断药,并且暂停手上工作进行隔离。
离开宿舍前,许廷川回头看了一眼,目光落在姜可瑜身上。
只露出眼睛,看不见表情,能隐约在镜片后面的眼睛里看见些许笑意,大概是在宽慰。
“哥......”姜可瑜张口,仅仅只说了一个短暂的音节,宿舍的门就已经关上了。
乙肝......
如果及时服用阻断药,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心跳得很快,姜可瑜捂住胸口,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害怕。
沈从骁在一边,捕捉到了姜可瑜流露出的简短音节。
“姐,你和许医生是亲戚吗?”
“嗯。”姜可瑜低头收拾着东西,没有过多解释,转头把这些塞在沈从骁手里,“你先回去吧。”
“那你呢?”
“我还有点事,晚点我就回去了,你路上小心。”姜可瑜含糊着并没有多解释。
经历了短暂的交火和一夜的激烈抢救,彼时外面安静下来,医院内的秩序也已经逐渐稳定,姑且可以短暂的安生几天。
姜可瑜问了护士,找到许廷川的时候,他刚检测完,正在口服阻断药。
在这不比国内,检测的效率很低,要明天才能出结果。
病房里人满为患,也不具备单独隔离的条件,值班的宿舍有限,应该也不方便和其他人同住,所以许廷川决定去酒店单独隔离,等七天之后新一次检测结果之后再回来正常工作。
姜可瑜就等在外面,看见他出来,上前两步,询问结果。
“没那么快,初次检测结果要明天才能出来,已经吃过阻断药了,放心吧。”许廷川没有让姜可瑜太靠近,朝着她笑了笑,“24小时内服用阻断药,阻断成功率超过百分之九十,别担心。”
姜可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擡头看了看许廷川,“那现在呢,你要回宿舍吗?”
“去外面找个酒店,单独隔离一周。”许廷川摇摇头,朝着宿舍的方向走,脑子里在梳理一会要收拾的东西。
“我住的酒店,应该还有空房间,离这也不远,要不去那住?”姜可瑜微微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尝试着提议,见许廷川没有马上答应,又心虚地补了一句:“这样,我可以每天给你送吃的,就不用麻烦你的同事们了。”
“好,那你在这等我下。”许廷川点点头,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不想太麻烦姜可瑜。
回酒店的路上,也没有车。
战火之后,幸存下来的人们还是要照常生活。断壁残垣,各处废墟里传来烟火气的叫嚷。
已经没有平整的马路了,开裂破碎的路面混杂着砂石尘土,姜可瑜小心地看着,生怕摔跤丢脸。
并没有太多行李,许廷川只简单拿了一些洗漱的用品和两身干净衣服装在背包里单肩背着,和姜可瑜中间隔了半米,并排缓步朝酒店走去。
馀光扫过许廷川疲惫的面容,她没有开口说话,只是心疼地给他递了一块糖,怕他忙了一晚上会低血糖。
“橘子糖,你还能买到这个?”许廷川看着躺在她手心里的橘色糖块,笑着看向她接过来。
那是他们从小吃到大的糖,只是这几年好像不生产了,姜可瑜找了很久才找到,临行前往行李箱塞了整整一袋。
“好甜。”许廷川含了一块在嘴里,眉眼间染上了一层喜悦。
其实这个牌子的糖有很多口味,但许廷川最喜欢橘子味,小时候他经常会买给姜可瑜吃。
战争短暂地告一段落,路上有奔跑着的孩子,大概是没有条件洗澡,脸颊四肢都挂着泥污的痕迹,但全然看不见忧伤的神情,三五成群,肆意追逐。
已经是黄昏了,天边有橘黄色的云朵,镶着金边一般层层叠叠,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这片饱经战火的土地,依然已最大的胸怀拥抱着热爱生活的人们。
有微热的风吹来,划过皮肤,拂起了碎发。
姜可瑜想起许多年前,在南湖,在莲仓巷,他们还是念书的年纪。每逢人间四月,春天里总是叫嚷着一起去放风筝。
那时候,天气总是特别好,看不见云,蓝得一望无际。
整整一个下午,时间过得特别快。直到太阳下山,筋疲力尽,许廷川才会骑车带她回家,路过巷子口的时候,还会买冰淇淋给她。
想到这些,姜可瑜的心情跟着好起来,偷偷看向许廷川,也拆了一块橘子糖放进嘴里,勾起嘴角,羞涩地笑了。
直到橘子糖完全融化,口腔里只剩下残馀的酸涩,姜可瑜又陡然想起关於许廷川订婚的事,心情一落千丈。
“哥,你来这边,和......”姜可瑜一时没有想到合适的称谓而卡壳,只好随便替补上,“和……叔叔阿姨说了吗?”
许廷川在交钱办理入住,注意力有些分散。
“来之后和他们说过了。”
“那,那你有和黄小姐说吗?”姜可瑜不愿意叫她嫂子,包藏了一点点私心,想着总归还是没有结婚,只是选了一个礼貌的称谓。
许廷川微微皱了皱眉,侧过头看了一眼姜可瑜,有些疑惑地问了一嘴:“为什么要和她说?”
姜可瑜抿抿嘴,没再开口。
战争之后,电梯就已经停摆了,要走楼梯上去。
许廷川忙着找房间,并没有太细琢磨姜可瑜的话,只当她是关心自己在北川的生活状况。
“阿瑜,我到了,你也回去吧,这七天就把吃的放在门口就好。”许廷川打开了房间门,还不忘叮嘱姜可瑜,“晚上记得把药吃了,后天去医院把线拆掉。”
“知道了。”
姜可瑜站在离他几步之外的地方,看着走进房间转过身。
没有着急关门,他们极有默契的对望一眼,然后相视笑了一下。
“别担心,回去吧。”许廷川又安抚了一句,然后进了房间。
其实他自己没有很害怕,反而出奇的平静。
在国外这六年他孤身从鬼门关走了一趟,早就已经习惯了独自面对危险和恐惧。
放下包,许廷川坐了下来,下意识捂住了左心口,费力地喘.息。
肌肉记忆,二次手术之后,及时没再覆发,隐隐还是会觉得心在抽疼。
许廷川深吸了口气,喝口水,缓了一会,掏出手机,趁着这一会有信号,看了看消息。
其实除了姜可瑜和爷爷奶奶,也不会有人惦记着他,大部分都是工作上的事。
倒是许嘉悦打过一次电话。
许廷川被送到南湖的前两年,父母又生了一对龙凤胎。血缘上,算是许廷川的亲弟弟妹妹,但近乎没联系过也没怎么见过。
从国外回北川之后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一段时间,妹妹许嘉悦倒是还乖乖巧巧叫着大哥,但弟弟许嘉航别扭厌恶得极为明显,恨不得把他即刻踢出许家。
许廷川没有回电话,只是简单发消息给许嘉悦报了平安,也没有和爷爷奶奶提及自己被隔离的事。
都回覆过之后,许廷川也没什么精力了,换了身衣服躺下,近乎沾枕即眠。
——
回到房间之后,姜可瑜又整理了一下采访稿,并给前几天传回台里的素材写了书面报道。
忙完这些,姜可瑜去洗手间看了下,幸运的是,今晚有水,可以洗个澡了。
水温不高,甚至有点凉。但在这能洗澡已经很不容易了。
姜可瑜足足洗个半个小时,还要刻意避开头上的伤口,有些不方便,等她整理好出来,天已经完全黑了。
去楼下找了好久,才在很远的地方找到有开着的水果店。店里也没有太多水果了,姜可瑜挑了几个还红着的苹果,带上晚饭又重新回到酒店,先去给许廷川送饭。
敲了半天门,也没有人应答,姜可瑜有点担心,又加重了力度敲了好几下。
许廷川迷迷糊糊的睡着,大概是因为太过疲惫,抵抗力差,加之阻断药又放大了水土不服,这会受副作用影响有点轻微的过敏和发烧。
“来了。”许廷川难受得轻哼了一声,扶着床边起来,走到门口开门。
“哥。”姜可瑜瞧见许廷川开门,松了口气,把手里的苹果晚饭都递给了他,擡头瞥见他潮红得不太正常的脸颊,“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许廷川摇摇头,“阻断药的正常反应。”
“哦。”姜可瑜咬着下唇,很轻地哦了下,“要退烧药吗?我从国内带过来了一些。”
“不用,不良反应很快就会消失的。”许廷川不想叫姜可瑜担心,强忍着晕眩和疼痛感摇摇头。
看了一眼袋子里红彤彤的苹果,许廷川只拿了一个出来,又把袋子递了回去。
“这不好买到水果,我吃一个就够了,剩下给你和你的同事。”
姜可瑜不知道怎么拒绝,索性也不伸手去接,摇摇头,固执地把晚饭也塞进了许廷川的手里。
“你好好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许廷川喊都喊不住,小姑娘的身影就一溜烟地消失在了楼梯口,想提醒她把头发擦干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都长这么大了,也二十多岁了。”
看着姜可瑜走远,许廷川念念有词,重新低下头,看着袋子里的苹果,欣慰地笑了笑。
六年,时间如云烟般飘散。在最能放肆恣意的十七八岁,他们天各一边,渺无音讯。
他偷偷地打听,偶尔忍不住发消息去问候,寥寥慰藉想念。
许廷川关上门,放下手里的晚饭和苹果,心里难言的空荡。
也不知道,这六年,她是怎么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