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的童话【全文完】
年过完不久,许嘉悦就又重新去了国外,莲仓巷也以最快的速度准备拆迁。
许廷川和姜可瑜很早就开始给市中心那套房子陆续添置软装,这会儿准备搬进去,什么都不缺,刚刚好。
院子里的很多东西都带不走,最后离开的那天,姜可瑜陪着周婉华在那棵桂花树下站了很久。
等着他们离开,这里很快就会被拆掉,然后围起来,进行规划和建设。
关上车门的那一刻,姜可瑜顺着车窗看了好久,直到院子从视线里完全消失,她都不肯收回目光。
“等再过几年,这里会是新的景象,更繁华,也更热闹。”许廷川尝试着安慰,透过她眼底落寞的神色,他能感受到她的惋惜和难过。
姜可瑜点点头,没再说什么,看着窗外的景色流转,忍不住回头。
巷子很窄,将将好车能通过,她回过头,凝望了好久好久,好像有看到少年少女相伴回家的身影。
那是许多年前,他们一起长大的回忆。
她终於收回了目光,除了觉得心里有点空,也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感慨。少年已经长大,已经成为了她值得依靠一生的丈夫。对於那些细碎的残缺,她已经不再过分细究。
其实新买的房子离莲仓巷并不远,开不了一会,就到了。许廷川找了搬家公司,其实行李和一些舍不得换掉的家居都已经搬进去了,就剩下一些零零散散小物件,今天一起带过来。
许廷川不让姜可瑜动手搬,生怕她有磕碰,叫她坐在客厅,自己多跑了两趟把东西都处理好。
午饭是宋姐过来准备的,搬来了这边,大致重新布置了一下,就可以正常生活了。午饭后,周婉华先回了房间休息。姜可瑜蜷缩在新沙发上,兴致勃勃地看了会儿电视,只是没一会早孕反应带来的倦怠感又上来了,她揉了揉眼睛,在沙发上打了个盹。
许廷川在书房在看病例,下周就准备入职,还是要做些准备,等着出来,看见姜可瑜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
春日午后的暖阳,轻轻柔柔,落在她身上,就像是漂浮着的羽毛。她蜷缩成一团,就这样被光笼罩着。
许廷川拿了毯子过去,走到她身边,轻轻盖上去,帮着她整理了一下凌乱飞舞的发丝,安静地陪着她。日光从她身上一寸寸地挪开,她就这样安然地睡在她旁边。
新的家,新的生活。
姜可瑜揉着眼睛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猛然吹进来一阵风,其实并不冷,反倒是温暖轻柔,拂过皮肤很舒服。
“你忙完了?”
“嗯,出来就看你在沙发上睡着了,就陪着你坐了会儿。”许廷川好脾气地回应,顺手抱起姜可瑜,让她跨坐在自己的腿上,“还困不困,要不要回卧室再睡会?”
姜可瑜摇摇头,刚醒过来还没不怎么精神,整个人飘飘忽忽,趴在许廷川的怀里。
许廷川也依着她,没动,只是剥了一颗橘子糖给她。
“明天我就要去上班了,你在家乖乖的,有什么想吃的,就发消息告诉我。”许廷川不放心地叮嘱。
“这么快嘛?”
“嗯,之前不是都和你说过日子的嘛。”
“好吧。”
姜可瑜早孕反应其实是有点严重的,嗜睡呕吐一直没怎么得到缓解,所以格外情绪敏感,需要人陪着。
许廷川本来也是舍不得让她一个人,但入职的日子是提前说好的,所以不好再更改,只能这样。
“忙完下班我就回来,明天不用值班,回来给你带桂花糕,你昨天不是说想吃吗?”
“好。”
姜可瑜点点头,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好像依然没什么变化,算下来孩子也两个多月了。许廷川察觉到她的动作,也跟着覆上手掌。
小夫妻俩在宽敞的沙发上腻歪了好一会。阳台的窗子是开着的,因为是一楼,连着小小的院子,不时有小鸟落进来叽叽喳喳。阳光是那么温暖,暖融融的,春光大好,到处都是惹人欢喜的绿意。
姜可瑜最喜欢春天,因为好像只要是在春天,就有无限的希望和期待。
和许廷川分开的那些年,她一个人在南湖,在北川,在这个世界的角角落落,四季流转,她无数次的以为,自己快要死在某个难捱的冬天,那颗快要被想念吞噬干净的,脆弱的心脏,似乎只有春天来的时候,才会短暂地温暖一下。
其实她一直都没告诉过许廷川,在考到北川的第一年,她在校门口出了一场车祸,手肘和膝盖都摔破了皮,很严重血肉模糊。当时肇事的司机说带她去医院,她拒绝了,只是固执地一个人瘸着腿走回学校,任由那些受伤的地方流血,感染,最后勉强结痂,留下疤痕。
而在布鲁赞比重逢的那天,她额头被撞破,她在他面前,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会不会留疤,会不会很丑,他会不会觉得不好看。
姜可瑜猛然擡头,凑得很近,目光就这样温柔地落在他的脸庞上。
她突然明白,人只有在和爱人相守的时候,才会这样在意自己的外在,自己的一举一动。虽然她承认,这样并不对,她应当毫无差别地好好地爱自己,只是十七八岁时自己并不能够明白和真正地做到。
她很感谢许廷川,能过不顾一切,熬过鬼门关,回到她身边。
她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许廷川,忽然觉得眼眶很烫,眼睛里溢满了泪水。
“好好的,怎么哭了?”许廷川心疼地问着。
姜可瑜拼命地摇头,也不肯回答,只是很固执地看了看膝盖和手肘留下的疤痕,好一会儿才仰头问他,“这个疤是不是已经去不掉了?”
许廷川回来之后就有发现过这两处疤痕,但那时候姜可瑜只说是不小心摔的。
“有点难了,隔得时间太久,当时没有处理好了。”许廷川又低头看了看,很惋惜地说着,“不过没关系,也不明显的,回头我去找皮肤科的同事问问看,看看能不能让它淡化一些。”
说来有点可笑,受伤了这么久,她才突然在意疤痕可不可以去掉。
好在如今,无论春天还是冬天,许廷川都再也不会离开她,而她也慢慢学会很多道理,会好好自己,也会好好地爱许廷川。
许廷川心疼地揉了揉姜可瑜的碎发,最终抱着她站起来回到了两人卧室,商量着换身衣服,去湖边散散步,顺便买了晚饭的食材。
南湖的春天温暖又湿润,晃晃悠悠,两人闲散地走过几条街。
姜可瑜有刻意地找寻,却始终没再看见那年他们援外前无意间看到的珙桐树。
现在,她已慢慢放下了对於布鲁赞比的某些执念,只是偶尔还会做有关战场的噩梦。如果不出意外,她应该不会再奔赴前线,但对於战争的关心,却从未减少。
所有的文稿已经整理过交给了编辑,包括沈从骁拍的照片,也做好了筛选,一起递交了上去。昨天刚刚收到了出版社审核好的通知,已经开始等书号,争取年底上市。
当时,编辑还给了她一个位置,特意写了一篇后记。
那一天,她在电脑前坐了很久,却始终没有写出一个字。她的脑海里有太多太多的回忆,心里装了太多太多的人。她知道,这短短的后记,并不足以将这些感怀和思念都诉说殆尽。
最终她面对着键盘,只短短地敲下了几行字。
【谨以此文致敬每一个为人道主义事业做出牺牲和奉献的人,致敬所有饱经苦难,又坚强热烈的生命。】
【愿我们勇敢,愿平安,愿盛世长虹。】
有关於文名,姜可瑜一直都没想好,此刻走在,走在南湖的春天里,她突然就有了灵感。
她突然停下脚步,拽住许廷川的手,仰头看了看明亮的太阳。
“哥哥,我好喜欢春天。”
许廷川笑了笑,靠近了一点点,“那就好好地过春天,回去在院子里再给你扎个小秋千。”
好好地过春天,每一个春天。
日光那样好,透过树荫,洒遍了每一寸土地。
她想起了许廷川离开布鲁赞比时演讲时说的话,说愿生命永垂不朽,愿这片土地,生生不息,永怀希望。
和平,希望,平凡而勇敢的生命。这些本身,就是和春天一样美好的东西。
她总觉得自己的语言匮乏,无法形容这种种,却在今天才深刻地的明白,有些事物本身就是最美的诗篇。
布鲁赞比的回忆,就像是大梦一场,残酷又现实,真切地撕心裂肺,也歇斯底里。但不能否认,它充满意义,无可替代。
这本书,她想好了名字。
《春日礼赞》——春天的一首赞歌。
她想,这所有的一切,值得一场春天,值得最真挚盛大的礼赞。
“哥哥,这个名字,好不好?”姜可瑜很高兴,挽着许廷川的胳膊,很认真地问。
许廷川思量了一会,点点头,他大概能理解姜可瑜这个书名的意义。
援外的经历对他来说,早就不是陪伴着姜可瑜那么简单,那些刻骨民心过的回忆,和无法治愈的伤痛,会是他一辈子的烙印。
“阿瑜。”他呼唤着她的名字,忍不住侧过头看向她。
“怎么了?”
他摇摇头,只是打心里觉得幸福,温柔地笑笑。
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从家出发,再回到他们的家。沿途所有的大好风光,迷人春色,他们都亲眼所见,亲身感受。
许廷川正式入职后,确实变得很忙。一来是因为离开医生行业有一段时间了,再重新回到手术台,需要适应。二来学校的课他也需要兼顾,之前带的学生也不能撒手不管,加上麦伦的项目已经正式落地,所有的事挤占在一起,他每天都忙得很。
好在姜可瑜的早孕反应好了不少,周婉华那边有宋姐操心,他也可以安心不少。
只是,姜可瑜总担心他身体会吃不消,所以修改稿子的期间,还尝试着学会了煲汤和做菜,怀孕也要照顾许廷川的生活起居。每天最开心的事,就是等着许廷川下班回来,一家人吃顿晚饭,偶尔天气好会出去散散步。
在医院,他也接触到了更多的病人,关於早期先心病的干预和治疗这一块,他一直有在关注。
之前帮着许家收拾烂摊子的时候,他有提出过一个条件,当时黎念也答应了。就是在事态平息后,以许氏的名义成立基金会,关爱先天性心脏病患儿,并为他们提供更多的帮助。
他做这件事的初衷,仅仅只是想,那些天生就残缺的孩子,能够拥有和其他人一样享受幸福人生的权利。
筹备基金会,忙手术,带学生,日子忙碌但充实,许廷川尽全力地实现着自己想做到的事,只是周末频繁出差,加上工作日值班,总是没那么时间照顾姜可瑜,他有点愧疚。
忙了整整一个春天加一个夏天,等着快要入秋的时候,基金会的事才有了眉目,稍微落定后,他带的几个学生也都已经顺利毕业。他一下子轻松了不少。姜可瑜也进入了孕晚期,所以和同事商量了之后,尽可能地少排了晚班,回家专心地陪着她待产。
大概是因为孕晚期的原因,所以姜可瑜总是很难入眠,纵使是好不容易睡着没一两个小时就又会醒来折腾,上厕所,喝水,重新躺好,困意早就消耗殆尽。
许廷川就睡在她身旁,一有响动就跟着醒来。他分担不了辛苦,也知道这些是生育不可避免的辛苦,只是陪伴着。她想说话的时候就开了小夜灯陪着她聊天,从怀念莲仓巷到年少时光,到回忆在北川,在布鲁赞比的种种。她偶尔嘴馋饿了,他就准备她想吃的零食或者宵夜,看着她吃完,会细心地倒水,再重新安抚着她入睡。
他总是这样,不善言辞,很少讲话,却习惯性地为她周全所有,将对她好这件事,刻在骨子里,成为一种习惯。
他们一起感受着那个小生命的长大,从一次次产检的b超里,渐渐看清她的样子,看她生出四肢,心脏如同小火车一般健康地跳着,在姜可瑜的肚子里安然地长大,挥舞着拳脚。他把手覆盖在上面的时候,能很明显感受到孩子的动作,即使体验过许多许多次,但每一次他都是一样的紧张和兴奋。
难熬,但是也很幸福。
进产房的时候,姜可瑜已经疼了整整十几个小时,终於可以进去了,许廷川换了无菌服,也紧紧跟随着。
他花了很久的时间说服了姜可瑜,他想陪着她,在生命里每一个重要的时刻。
学医这么多年,他见惯了生死离别,见惯了血肉模糊,只是当他真的站在爱人的身边,看着她声嘶力竭,满眼泪水,因为太过用力而涨红着脸的时候,他紧张得快要不能呼吸。
这一切的一切,早就超脱了医学本身。
他紧紧地攥着她的手,眼看着他们的孩子诞生,剪断了脐带。
是个女孩,哭声嘹亮,很健康。
她那么小,被包裹在厚厚的被子里还没有睁开眼。
许廷川抱过来,给姜可瑜看着,他清晰地看到,姜可瑜的眼角滑落下了晶莹的泪水。
这个世界上,从此又多了一个他牵绊,在意的至亲。那是他们血脉的延续,是他们爱的证明。
静谧的病房,姜可瑜还昏睡着。许廷川坐在她病床边上的椅子上,摘下眼睛和口罩,仰头看了看正滴落的吊针,又看了看襁褓里的挥舞着小手的孩子,久久出神。
他的手指心疼地抚过她还微红着的脸颊,帮着她理了理被汗水沾湿的碎发。动作很轻,生怕会吵醒她。
怀孕的时候,姜可瑜就曾经问过他好多次孩子的名字,他只说没想好,但其实一直心里都有一个念头,就是想让这个孩子姓姜,随母姓。
或许,是因为生在许家,姓许这件事,曾经给他带过来太过多的痛苦和失望,所以他才会那么恐惧,让自己的孩子也承担这样的风险。
黄恩宁并未给她和许嘉航的孩子改名,所以许家的血脉也不会断。而他,只想让他的孩子,健康长大,平安幸福。
已经是深秋了,南湖的天气开始转凉,入夜的时候下了一场雨,略显萧瑟凄苦。
姜可瑜醒过来的时候,许廷川就在一边,正守着她,把软乎乎的小姑娘抱到她身边,看了又看。
最终在出院回家的那天,他们想好了孩子的名字。
姜好。
万事终将好。
希望这个所有的一切,都能朝着将要好起来的方向的发展。
他们的孩子,可以肆意洒脱,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
《春日礼赞》上市那天刚刚好是冬至,那天的南湖少见地下了一场大雪。姜好刚喝过奶粉,躺在婴儿床里睡得香甜,电视里的新闻正放着有关x国战争的最新情况。
姜可瑜看着电视屏幕上正播报着当地情况的记者,忽然有点恍惚,仿佛看见了当年的自己。
战争还未停止,这个世界残酷的种种依然分秒未歇地继续发生着。仍有千千万万生活在水生火热之中的人们,饱经苦难,挣扎或死亡。也总有一些人,会站出来,会不顾一切,为了正义,为了真相,为了信仰。
是姜可瑜,是许廷川,是沈从骁,是无名无姓的许多许多人。他们活跃在寒冬里,他们共同锻造着下一个春天的到来。
姜可瑜红了眼眶,目光移向窗外。
雪更大了,风吹得雪花漫天飞舞,如同梦中模糊的光影。
这时候,许廷川下班回来,推开门的一瞬,带来了一丝凉意。
姜可瑜闻声回头,目光与他对视的一瞬,欣慰又释然地笑了笑。看见了他身后漫天的风雪,看见了往后数十年的光阴。
他也望向她的眼睛,什么也没说,只是目光温柔地停留。
或许,这个世界充斥着许多许多的苦难,疾病丶战争丶饥饿......而人从出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要孤苦无依,艰难逆旅。
所幸,曾经那两个破碎孤单的灵魂重逢在了这偌大的人间,成为了彼此的一剂良药,剥离了这世间所有的伪善,不堪,和哀愁。
从此,他们同担风雨,不再是孤岛。
——全文完——
“愿我们勇敢,愿平安,愿盛世长虹。”出自博主九月的视频文案,侵删。全文完结,大家喜欢的可以给个五星呀~
榜单被黑掉之后,我对码字这件事就有点摆烂了,又不想糊弄着结尾,所以这个终章拖到了今天。当我写下他么比从此不再是孤岛的时候,突然无比感怀,对这个故事,对这个分秒有泪蒸发的世界。
八月八到今天,好像快四个月了,三十多万字,我不敢想象自己竟然可以将这个故事完整又满意地写完。从完全不了解战地记者这个职业,到看了许多纪录片和自传后,对此颇有感慨。从一筹莫展,到最后依依不舍,落笔为终。
想说点什么,但我直观地觉得疲惫,倦怠,什么也说不出,但又觉得什么都不说,显得很可惜很不完整。
所以我磨磨蹭蹭,在这想了很久很久。
秋天开始的故事,冬天里结束,我迫切地希望着,她可以在春天里开花。我总是在担心,我有没有完整地写出姜可瑜和许廷川的一生,我有没有让他们被更多人喜欢和知道的。为此,我竭尽全力。
也没想到什么更好的祝福,只希望大家,可以都幸福在冬天吧。
祝我们都能有同担风雨的爱人,有可以躲避残酷风暴的港湾。
我也想要好好地,休息一下了。说得有些没有逻辑,有点词不达意,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有缘再见啊。
最后的最后,还是那句。
——以爱之名,你还愿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