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她上辈子堕魔,她也坚信自己是被迫入魔。
她为正派修士的时候没有迫害过一个无辜之人,堕魔之后也不曾伤害过一个毫无牵连的人,那话本子里白纸黑字将她描摹成一个无可救药的样子,燕枝却永远不会认为她就是那话本里的模样。
若她没有被温静镇压,她即便是堕魔,也会为证此心而一直努力;
同理,虽说她不知道当年真相究竟如何,但她愿意去相信那幻术至少有九成是真的,她相信那少年魔王绝非是典籍之中所述的那般处心积虑,更信他一如幻术之中显现的那般。
堕魔堕得不明不白,死也死得不明不白。
她心中越想越顺畅,甚至将自己这样长久以来,从那个噩梦之中醒来之后就一直被堕魔阴影缠身的郁气长舒一口。
“真相有时候并不是为了给别人看的,是为了告诉自己,无论在什么情况下,皆要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勇气。真相是先让自己自省,知道自己究竟如何,再让世人知晓,为自己平反,不让奸佞小人在背后逍遥快活,这就是我想要说的。”
她说的清楚明白——其实与其说这话是说给面前人听的,不如说是燕枝说给自己的听的。
燕枝在告诉自己,无论什么时候,都要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勇气。
而那人却忽然开口:“可若你知道,那背后作乱捣鬼的,不是你能够对抗的力量,你所有的一切在它的面前都不过只是一片鸿毛,毫无分量,你又待如何?”
燕枝却扬起了眉头:“那又如何?就算它当真厉害到这般地步,当真能翻得过天去,叫我毫无反抗之力,叫我声名尽毁,那它确实是在这尘世间杀死了我,叫我死无葬身之地——可那又如何!”
她这话说的意气飞扬,眉眼之中都迸发出灼眼的神采。
“那又如何?”那人喃喃重复一遍。
燕枝便重复道:“是,那又如何!它若是真的当真强到我毫无反抗之力,那它至多也不过只是杀死我的肉体,杀死我的世俗意义,可我的精神永存。
这世间永远存着一个知道真相的灵魂,就算魂飞魄散,这世间也有人和他唱反调,那他就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他杀得死我,却永远无法真的杀死我,那输的人就不是我,而是它!”
他杀得死我,却永远无法真的杀死我,那输的人就不是我,而是它!
那青年人似乎被这话震撼到了。
他此生从未听过这样的话,也是到了这一刻才感觉自己醍醐灌顶。
是啊,它所做的一切,不就是为了摧毁他吗?
可是这世间有桀骜不驯的灵魂,就是将他反复磋磨,将他的骨头打碎、叫他的灵魂消散,表面上看起来是它赢了,可它实际上并未让他屈服。
这世间永远有人在傲视它,就算此人已经不复存在。
他顿时明白了过来,看着燕枝,叹道:“他果然没叫我失望,你也果然没叫我失望。”
第104章 那抱歉了,无可奉告。
燕枝不知他口中说的几个“他”都是谁,但她知道自己的话叫眼前人想明白了很多。
她忽然不像刚才一样觉得恐惧了。
就算面前之人就是典籍之中记载的让人闻风丧胆的混血魔王,可那又如何?
人人所言并非就是真理,若一味地去相信旁人口中说的真相,那她和那些听了些传闻,就对自己口诛笔伐的人又有什么两样?
随波逐流,就会永远和真相擦肩而过。
那人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朝燕枝抬起了手,招了招手,示意她走上前来:“你过来,我有东西要给你。”
他既然喊燕枝过去,燕枝知道自己就算不过去,对面也有一百个方法能叫自己过去;
既然对面愿意喊她,便是将她摆在一个公平公正的位置,不愿意以暴力的手段让她屈服顺从。
燕枝便走上前去,心中倒有些好奇他能给自己什么。
也许这意味着,自己当真通过了这秘境的测试,要获得话本之中所说的,温静获得的那个大机缘了?
燕枝承认自己在某些方面就是这样心胸狭隘。
她又不是什么心胸宽阔如海的大能,她自认为自己不过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凡人,喜欢记仇、喜欢睚眦必报,那又有什么不对?
这东西能被她拿到,那就落不到温静的手里,那她便觉得自己血赚。
光是想想温静以献身为代价混入其中,却连根毛都捞不着的样子,燕枝就觉得自己浑身舒畅。
那混血魔王大约是知道燕枝所想,不禁失笑:“你年纪还小,少年心性,快意恩仇,没什么不好。”
抛开那些典籍之中的记载,燕枝当真觉得这混血魔王是个很温和的人。
这样的话绝非性情暴虐之人能够说出来的,他的语气平静不起波澜,反而让燕枝洞悉,他见过的事情太多,已经是阅尽千帆之后的平静随和。
燕枝抿着唇笑了笑。
她是个明艳漂亮的仙子,年纪也小,确实是年纪轻轻的后辈,走到石棺前的时候,整个人正好站在地宫中央的一块儿镂空下。
有外头的天光从这镂空之处照耀进来,地宫之中灰尘颇多,这一束光亮就显得尤为明显,而燕枝就正好站在这一束光之下,浑身都似乎染上了一层金边儿。
那人打量了她好一会儿,便笑道:“你是个好后辈,年纪不大倒想的明白,但又没有少年老成,还有些年轻意气,当真很好。”
他对燕枝夸了又夸,还是这样直白不加掩饰的夸奖,燕枝实在是觉得自己老脸一红,有些遭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