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神是个胖老头
第二天上午十点刚过,徐近欢提着奶黄色的行李箱敲响了酒庄的门,来开门的依旧是加百列,像是没睡醒的样子,一头浅棕头发凌乱,穿着白色背心,看到徐近欢的时候,楞了几秒。
徐近欢发现今天他的眼睛看上去,似乎偏蓝一些。
“几点了?”,加白列嗓音沙哑,像沙滩上粗糙的砺石。
“十点”,徐近欢看了下手机屏幕,“过五分。”
“哈——”,加百列长叹一口气,暴躁地揉了揉头毛,“请吧,早起小姐。”
徐近欢轻手轻脚地从面色不善的加百列面前走过,等走到客厅,空无一人,“奶奶没在吗?”
“还没起床。”
徐近欢印象中的老人家都还起的蛮早的,这一家的作息都还蛮夜猫子的。
“呃那个……那我……”
不待她说完,加百列抢先道:“你房间在楼上。”
“ok”,徐近欢转向往楼梯口走去,楼梯长而陡,她正准备用两手提箱子,忽然发觉身侧一空。
徐近欢回头,正撞见一个饱满结实的胸膛,加百列单手提着那个奶黄色箱子,不耐烦地低头瞅她,“不走吗?”
“哦”,徐近欢抿紧嘴转过头望上爬,听着身后的脚步声,心想这个英国佬看着高冷暴躁,倒还是有点风度的。
楼梯墙侧钉着大大小小的艺术画,有乡村风景画,有人物肖像,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现代艺术画。
徐近欢一边往上爬,一边用馀光观察着,等到了走廊通道,发现房间之间的墙壁上也挂着画。
加百列引着她走到房间尽头,一扇墨绿木质门前,“你就住这儿。”
“哦,好谢谢。”
“有事可以找玛格丽特,她今天下午就来,一般在一楼的厨房或者房间。”
“玛格丽特是?”
“帮我们料理屋子的阿姨。”
“哦好,我知道了。”
加百列转身要走,被徐近欢叫住,“我可以问一下,巴克斯……是谁吗?”
话一问出口,徐近欢明显感觉到加百列些许嫌弃的眼神,“他在你右手边。”
“嗯?”,徐近欢看向自己对门的房间,“他住这儿吗?”
加百列擡起手,指向了房间门口——旁边的画,“酒神巴克斯,你没有听说过吗?”
徐近欢看着画中戴着葡萄藤编的头冠,手执酒杯,跨坐在酒桶上,脸蛋酡红的胖酒鬼,“啊?不是狄俄尼索斯吗?”
“既然这是在意大利,罗马人的巴库斯或许比希腊人的狄俄尼索斯更适宜一点”
“嗯……不过,这边的酒神都这么…嗯……”,徐近欢一时讲不出合适的形容,只觉得这个酒神简直像是你会在街边碰到的醉酒大叔。
“酒喝太多,就是会这样啊”,加百列稍稍前倾。“早起小姐,你要小心咯。”
徐近欢嘴角抽了抽,望着这张幸灾乐祸的脸,觉得那双眼睛这会看上去又好像偏绿一些。
要小心的是你吧,徐近欢瞥了眼加百列露出的胳膊,肌肉明显,但却不是硬邦邦的那种,
外面覆着薄薄脂肪,白白弹弹,看上去就很好捏的样子。
呵小子,你这体脂率也不低啊!
罢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徐近欢压下嘴角,摆出得体的笑容,“我会注意的。”
加百列撤回身体,又恢覆了高冷脸,“我要回去补觉了,你请自便吧”
说着,便晃悠着往走廊另一头走去,进了最里面的那个房间。
隔得远,挺好!
徐近欢拉着行李箱按下了金色的门把手。徐近欢的房间,是她最喜欢的那种木头屋,木地板,木头装饰横梁顶,木头柜,木头床,还有个木头的摇摇椅,放在窗边。
刺目的阳光被米黄色窗帘过滤得柔和,徐近欢感觉像进入了一个薄黄的鸡蛋壳内部,整个人变得柔软下来。
在她的老家,最初的老房子,她的房间也是米黄色的窗帘。
房间挺简陋,但光线给一切施上魔法,她在十四五岁的时候,最爱就是午休时间,拉上米黄色窗帘,阳光透进来,就是她的梦幻空间,做一些天马行空的美妙梦境。
那是限定时间,限定空间的魔法,徐近欢没想到,会在这不期然的瞬间重现。
她本来有许多事可做,收拾行李,给张以茹她们打个电话,或者了解一下酿酒过程,学几句必要的意大利......
可她现在浑身的劲儿都被卸下了,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像个流体一样融进床里,盯着天花板,静静地存在着,不想过去,不想以后,就此刻,毫不用力地存在着。
不知躺了多久,突然,徐近欢听到走廊的脚步声,然后是下楼梯的声音。
加百列起床了。
几点了?徐近欢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十二点整......还怪准时的。
不知道奶奶起床了没有?徐近欢依依不舍的从床上弹起来,走到窗边,把窗帘拉开,一眼就看到了倾斜山坡上横纵排列的葡萄田,葡萄坠在枝头,快到了丰收的日子。
徐近欢深深吸了口气,仿佛已经嗅到了酿酒的香气。
走!下去看看。
她兴致勃勃地下了楼梯,在楼梯上瞥见加百列,换了件米色亚麻衬衣,正在料理台上切菜,准备午餐。
徐近欢脚步顿了下来,心想:“要不要去帮忙?
马上要吃饭了,还是先别出去逛了,出去就在客厅坐着,等加百列一个人做好饭,也不太礼貌。
打定主意后,徐近欢接近料理台边那个宽阔的背景,“或许......我可以帮帮忙?”
加百列瞥了她眼,飞快收回目光:“不用,中午我们一般吃的很简单。”
徐近欢眼睛眨巴眨巴,努力露出热络的微笑:“准备了什么吃的?”
“沙拉。”
笑僵在了嘴角,徐近欢暗自吐槽:“那确实是不需要帮忙哈!”
已经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饿死的徐近欢,积极自荐:“要不我来做点其他的菜?光沙拉可能有点不够哦。”
加百列咔咔咔切着卷心菜,“还有面包。”
.......奶奶年纪大了吃得少能理解,加百列这么大个体格,天天吃这些,怎么长成这样的?
徐近欢没再说什么,她不想第一天就让加百列觉得,她是个很挑剔的人。
眼看确实没什么搭把手的地方,徐近欢正想说一声,那她先去客厅了。
这时,一旁的锅里水开了,加百列拿过一小筐鸡蛋,哐哐往里放了得有十来个。
徐近欢忍不住问了句,“放这么多吗?”,又觉得是不是因为自己刚刚说了不够,补充说:“我最多只能吃两个。”
加百列调小了火,“我要吃八个。”
打扰了......徐近欢脚底抹油,灰溜溜地窜到客厅。
无所事事地坐了几分钟,听见背后传来脚步声,奶奶起来了。
“近欢?”
徐近欢一下站起来,“奶奶你醒了。”
“坐坐坐!”,奶奶招手让她坐下,随后坐在了旁边的沙发上,笑眯眯地问:“什么时候到的?”
“十点多吧。”
“喔,那来了有一会儿了,加百列有好好招待你没?”
“他.....挺好的,这会还在做饭呢。”
“我这个孙子啊,人不错,就是有时候脾气臭了点”,奶奶作势挥了挥拳头,“他要是欺负你,你一定告诉我,我收拾他!”
徐近欢展颜露齿,握住奶奶的手“好!”
加百列端着沙拉碗过来的时候,正看到徐近欢冲着奶奶笑得灿烂,两只相差甚大的手,奇妙地交叠在一起,莫名的温馨。
“吃饭了。”
奶奶拉起徐近欢,“走,去餐桌那边。”
餐桌是个长条木桌,足够坐得下十人,他们三个人,只占据了一角,摆了三个沙拉碗,中号丶大号丶加大号。
“做的沙拉啊......”,奶奶看向近欢,“能吃惯吗?要不再做点别的吧。”
“能能能,不用做别的!”,徐近欢连连摆手,“沙拉吃了身体负担轻,消化好。”
徐近欢自觉端过大号碗,“就这个,挺好。”
她拿起银制叉子,像是证明似的,挑起一大簇,混合着番茄,生菜和甜洋葱,一口塞了进去。
嗯——嗯?嗯嗯嗯?
徐近欢大口咀嚼着,被这新鲜的味道攻击,清爽丶香甜丶强劲中有一丝特别的惹人回味的醋味,在保持蔬菜原有味道的基础上,使得普通的组合大放异彩。
“加百列,你加的是什么酱汁?”
“油醋汁。”
“这里面的醋好好吃!”
“这是热那亚的一个本地醋厂做的”,奶奶说道,“已经做了一百年了,他们产量有限,想要他家的醋,还得预定。”
“醋......竟然还需要预定吗?”
“好酒不也需要预定吗?都是风味,一瓶好醋,同样珍贵,如果你非常认真去品尝的话,会获得不亚於一瓶好酒的体验。”
徐近欢点点头,非常认真地对待起面前的蔬菜们和那个珍贵的醋。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当她郑重其事去完成“吃”这个动作时,所有食物像是回馈她一样,尽力施展自己全部的魅力,只为了给她无与伦比的美妙体验。
加百列瞄了眼一脸陶醉的徐近欢,“还有面包,吃吗?”
“要的,要的!”
沙拉虽美,果腹还得是要主食啊!
加百列於是站起来,回来的时候手上端着个竹编小筐,露出几个防油纸尖角,几个胖滚滚的黄油小麦在里面蹲着,只露出烤得焦黄的头。
闻着黄油和烤面包的香气,徐近欢很没出息的咽了下口水。
加百列把面包筐搁到餐桌上,拿出一把银色餐刀,“要切一下吗?”
“啊?我应该能吃完一个的”,一个可能还不够呢......
“切成块,可以拌沙拉。”
“哦哈哈哈,这样啊”,徐近欢连忙说:“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好。”
这下是坐实贪吃鬼的事实了,徐近欢悄悄瞄了奶奶一眼,后者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多吃点好!做饭的人也开心。”
徐近欢虚虚望了眼加百列,嗯......完全看不出开心的样子呢。
管他呢!徐近欢伸手拿了个小面包,大大咬了一口,吃好再说!
这头她正嚼得滋滋有味,奶奶突然提出,“加百列,下午带近欢参观一下酒窖吧。”
手头的面包突然就没那么香了,徐近欢竖起耳朵听加百列的回答,停下了咀嚼。
“好”。
“yes!”,徐近欢在心中喝彩,一想到能深入去探索那些神奇酒液,她就像回到小时候外出旅游的前一晚,完全兴奋躁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