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酸涩的芭娜娜
在这个宝库般的藏酒窖里，徐近欢浑然不觉时间的流逝，感觉还没看个尽兴，就听见加百列突然来了声:“六点了。”
“啊？过了四个小时啦？”
“嗯，玛格丽特发消息叫我们吃饭。”
玛格丽特？徐近欢反应了下，才想起是帮忙料理加百列家的阿姨。
“走吧。”加百列带上那几只开过瓶的芭娜娜。
加百列已经在往外走了，徐近欢有些舍不得地又回头看了两眼。
地底的鼹鼠粮库之旅结束，现在要回到地上了。
刚一到地上，就听到一个爽朗高亢的女声，隔着好几个屋传来。
等徐近欢进到客厅，一个小个子，红头发，穿着桃红碎花裙的中年女人就迎了过来。
“哦，你一定就是近欢了！”女人的英语口音很重，有些听不明白，但那张泛红雀斑脸上的热情笑容是最好的沟通。
徐近欢也由衷地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你好玛格丽特。”
“欢迎你，近欢！”玛格丽特热情地抱了抱徐近欢，她身上有股让人踏实安心的味道，是那些徐近欢喜欢的阿姨们才有的味道。
在徐近欢少时记忆里，这些好闻的阿姨们拥有无所不能的超能力。
徐近欢凭借气味断定，她会喜欢玛格丽特。
果然，到了餐桌上，看到那热气腾腾的烤牛排丶炸鲱鱼丶香煎大龙虾丶烟熏培根番茄芝士披萨......在暖黄的吊灯下闪耀着诱人的光泽。
奶奶拉开椅子，笑道:“这是玛格丽特为你准备的欢迎宴。”
“谢谢玛格丽特！”
在大快朵颐的间隙，徐近欢了解到玛格丽特竟然已经是五个孩子的妈妈，最小的女儿都已经在工作了，在把五个孩子养大成人的过程中，还一直在做各种散工。
徐近欢讶异於玛格丽特惊人的生命力和高能量，她光是养活自己一个，就感觉能量殆尽，而玛格丽特，她只要醒着，就是一副生机勃勃的样子。
徐近欢一边享受着玛格丽特的普照阳光，一边为自己的阴暗感到些许失落。
不过......她瞥了沈默进食的加百列，浓稠的暖黄光照在他身上，也感觉变淡了，暗想:“啧！倒也不是她一个人这样啊！”
徐近欢狠狠嚼了口牛排，接着想:“一个看上去拥有一切的人，为什么也透着股说不出阴郁呢——”
许是她打量的目光太明显，加百列擡眼一瞥，把徐近欢抓个正着。
徐近欢飞速转回眼，埋头苦吃，却依然感受得到加百列停留的视线。
加百列看她，不像她看他，是大大方方，毫不掩饰的看，看得徐近欢感觉自己像被鹰盯上的兔子，手都绷着劲儿。
在她艰难嚼完一块披萨后，加百列终於撤回了视线。
“呼——”，徐近欢长吁一口气，“吓人，看不得啊看不得啊。”
除了餐桌上短暂的“眼神战争”，今天对於徐近欢而言可以算得上是久违的快乐一天。
她回屋躺到床上，都还能感受到快乐的馀韵在身体里荡漾，像是艾灸草点在她穴位，把她变成了一摊烤化的软糖。
徐软糖在饱食和微醺的双重拥抱下，舒舒服服地黏在床里，上嘴唇追着下嘴唇玩，发出“噗噗噗噗”的声响。
突然，手机响了，她摸过手机，是妈妈打来的微信电话，她蓦地合上了嘴。
“喂，妈。”
“你跑到哪里去了？我到你这儿等了半天，都没人。”
“我在国外。”
“什么！？国外！你跑国外去干什么？”
“不干什么，休息一段时间。”
“你现在没有工作，不想着找工作，存的一点钱全拿出去玩了？我整天着急上火的，你倒好，一声不吭地就跑国外玩去了？徐近欢，你怎么这么自私啊！”
这句“怎么这么自私”徐近欢似曾相识，上一次出现是她个跟妈妈说，她有个朋友休年假去草原玩了。
妈妈怎么回的来着，“她家里不是农村的吗？正是农忙时候，有假不回家里帮忙干活，还跑出去玩，现在的孩子，不知道怎么这么自私。”
不知怎么，徐近欢突然就回想起这件再小不过的事。
此刻，面对同样的指责，她沈默了很久，胸口到喉咙哽成一片，像是看到了美杜莎的眼睛，正在一点点被石化。
她急需求生，选择了反击:“妈妈，没人不自私，你不也因为你的面子，害我丢掉了工作吗？”
箭射了出去，徐近欢却感觉自己已经硬化的心被击得碎石，她竟然需要用撒谎来攻击自己最亲的人。
“什么叫为了我的面子！我当时还不是为了你的将来打算，才给她你的公司地址，你现在是怪到我头上了？”
听着电话那头的诘问，徐近欢感觉自己从内到外的疲惫，疲惫到连手机都举不起来了。
“我没有怪你，如果不是因为你的打算，我可能也不会有这样的假期，我会在这边待两个月，这段时间，少给我打电话吧，我想自己静静。”
“两个月？你待那么久干什么？在国外心玩野了，你有这钱，还不如去报个班，考个稳定的单位，不用说裁就被裁，你赶紧滚回来，听到没有！”
“先这样吧，什么事都等我回去再说。”
说罢，徐近欢先挂断了电话，但那头的电话又很快打来，她摁了屏蔽模式，将手机扔到一边，做了逃兵。
她走到窗边，仰头望天，今晚的月是弯弯的，像一根香蕉。
想喝“芭娜娜”了......
徐近欢想起加百列好像把开了瓶的芭娜娜放在冰箱，她下楼去找，果然三只“芭娜娜”并排着安稳地躺着。
中间那只2012的壮年“芭娜娜”是最好喝的，可人的心情会影响他们想要的口感，现在的极度低落徐近欢，需要一点刺激来将她拽起来。
她拿起了那瓶2022的年轻“芭娜娜”，从杯架上取下一个酒杯，就站在料理台前，给自己来上了一杯。
冷藏后的年轻芭娜娜酸涩度更明显了，甚至有股青芒果皮的味道，徐近欢被激得天灵盖发麻，瞬间振作了起来。
好！就是它了！
她一手提着酒，一手拿着杯子，三步并作两步，爬上楼梯，溜到二楼中间的露台，将酒瓶放在露台外墙的平面上，倒上满满一杯“芭娜娜”，对着天上的香蕉月亮举杯。
“敬自私的我！”，徐近欢咕嘟咕嘟喝下，皱起脸发出爽快的一声“啧啊——”。
“你在干嘛？”，身后突然传来低沈的男声。
徐近欢一抽气，猛地回头，是加百列，准确来说，是刚洗完澡的加百列，头发湿漉漉的，泛粉的皮肤蒸腾着水汽。
“那个......我......”，徐近欢挡住身后的酒瓶，他不会说我偷喝吧？
加百列趿着拖鞋晃过来，在离徐近欢一步的距离停下来，嗅了嗅，“芭娜娜？”
“啊......是”，徐近欢之前就考虑过这件事，将好趁着这个机会提出来，“我会付钱的，住在这里和喝的酒的费用，到时候一并结。”
加百列幽幽地看徐近欢一眼，“2022？”
“啊？哦，是2022的芭娜娜。”徐近欢从身后拿出酒瓶，“你要来一杯吗？”
说完，徐近欢才想起，这儿只有一个杯子，还是自己刚喝过的。
“不用”，还好加百列拒绝了。
加百列站到徐近欢身旁，“怎么会拿这支，你不是觉得它太酸涩吗？”
“酸涩的酒，也有它的用武之时。”
“比如说？”
“比如说当你需要用更酸涩的东西把心里的酸涩挤出去的时候。”
加百列若有所思的目光让徐近欢有些不自在，她故意转换欢快的语调，故作雀跃地擡头望天:“你看，今晚有个香蕉月亮！很适合芭娜娜呢。”
香蕉月亮下的酸涩疗愈......她怎么总有这么多奇思妙想？让他想起酒神身旁头顶葡萄枝冠，飞来飞去的小天使。
“近欢”，加百列唤她，字正腔圆地丶慢慢地丶又带点别扭语调的念她的名字，像念某个古老的咒语。
徐近欢被叫楞了，“嗯？”
“你的名字，有什么含义吗？”
“啊......大概是亲近丶靠近欢乐的意思吧”，徐近欢欢犹豫下了，带着不明显的苦涩接着说:“但也可以说是接近欢乐，但永远差一步的意思。”
“但我觉得，你很会给自己找欢乐。”
“哈？”
“你不需要靠近欢乐，你自己就是欢乐。”
加百列蓝绿色的眼睛，此刻又化身一潭幽碧的湖水，神秘的吸引力，拽得徐近欢一动不动。
芭娜娜清爽的青绿色香气在两人中间蔓延，徐近欢眨了眨眼，试图从深潭中挣出:“那加百列呢？有什么含义吗？”
“没什么特别的，一个有名天使的名字而已，你知道星座吗？加百列是水瓶座的守护天使。”
呃，这么巧，水瓶座？我就是啊......
徐近欢别扭地挪开眼，“清醒一点！徐近欢，想啥呢？”
她给自己倒了杯芭娜娜，喝了一大口，刺激下头脑。
加百列看着又开始独酌的徐近欢，擡了擡眉，“那......不打扰你的疗愈时间了。”
“嗯，拜拜。”
加百列往回走了两步，突然又回头叮嘱:“早点回房。”
“你要是醉倒在露台这儿，可没人管。”
“好，喝完这杯就走。”
等加百列的脚步声远了，徐近欢摩挲着酒杯，警告自己“不要见色起意啊......”
徐近欢知道自己是那种，会因为一些瞬间而很容易对别人产生好感的人，而加百列又长得这么俊朗，像是她青春期里那些幻想男主。
不过也没关系，徐近欢摇了摇酒杯里黄绿色液体，反正他又不会喜欢自己。
最多不过又一场舒适圈里的安全单恋罢了，没什么大不了，徐近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转身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