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百列的解释
加百列看上去与平时并无不同,只是徐近欢就是觉得他透着一丝淡淡的疲惫,像是刚刚跑完一场五公里,累得不明显的样子。
果然,是因为阿曼达吧......
徐近欢走过去,拖了张椅子在他旁边坐下,“酒呢?”
加百列坐起来,扭身从后面的桌子上拿过酒瓶,“看,就是这个。”
徐近欢看向那瓶酒,酒标上是一条荒原上的笔直的公路,一直延伸到云端,一辆覆古老爷车在上面疾驰,车轮后卷起一阵烟尘,烟尘中飘着一行花体的意大利文。
“这瓶酒叫什么?”
“一直前行。”
“嗯?好奇怪的名字。”
“是吧。”加百列接过酒,动作熟练地开瓶斟酒,递给徐近欢,“喝喝看。”
酒液是石榴色的,有着苹果皮和青草的香气,入口有股杏仁的淡淡苦涩味,出乎意料的简洁轻快。
徐近欢舌尖从齿间扫过,品味这款酒的馀韵。
“我以为你最喜欢的酒,会更......覆杂?”
“比起覆杂,我更向往简单,对什么都是如此。”
“比如说?”
“啊......”,加百列呼出一口气,“比如,我会喜欢用单一的葡萄品种酿酒,哪怕是在不好的年份;比如我会专注於某一种风格的画家,收集他们的画作;再比如......我宁愿见证同一个人随着时光的变化,胜过去结交很多不同的人。”
“听上去,你像是会在工业革命时期砸掉机器的纺织工人。
加百列噗嗤笑出声,“嗯......我确实蛮喜欢手工编织的。”
“你会吗?”
“我会啊,会织毛衣。”
徐近欢眼珠鼓起,想象着加百列这么高大的身材,窝在沙发里织毛衣。
两人目光相撞,都笑了出来,笑过之后,又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空气中漂浮着类似青苹果的淡淡香气,闻着让人很心安。
“关於我和阿曼达......”加百列起了个头,“我想跟你解释一下。”
“诶?”徐近欢心说,加百列应该没有必要专门跟她解释什么,她又不是他的谁......
加百列专注望向她,“但我不确定,你会不会愿意听,会不会想听?”
徐近欢对上他的眼,“你想讲的话,我就听。”
四目相对,酒杯中的气泡滋滋上浮,像是微微触电的声音。
“四年前,我和阿曼达交往了一年左右的时间,就分手了。”
果然是这种特殊的关系,才会有那种奇怪的氛围吧......
“当时,奶奶生了场大病,身体极速衰弱,无力继续经营杜兰酒庄,我就从伦敦过来接管了。”
“是因为......远距离吗?”
“不仅仅是距离,应该说我们的步调不一致了。阿曼达更喜欢覆杂多变,有趣激情的生活,她总是不断接触很多新的圈子丶认识新的人,在伦敦的时候我由於工作的原因,基本也是过着这样快节奏的生活。后来,我到了杜兰酒庄,生活变得单调但是平静,而我发现,我更喜欢这样的生活,简单丶专注丶又有创造感。”
“所以......是和平分手吗?”
“不。”加百列犹豫了下,“发生了一些事情,不欢而散了。”
一些事情......那就是不便告知的意思,徐近欢“嗯”了一声,“那阿曼达这次过来是......”
虽然说是帮米歇尔带酒回去,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阿曼达意不在此。
加百列没有回避,“她可能是想重修旧好。”
“那你怎么想?或许过了这么久,阿曼达也变得不一样了。”
“没有可能的。”加百列望向窗外,“都已经过去了。”
“你一点都不会为过去所绊吗?”
“没人能完全不在乎过去,但是近欢——”加百列转头看向她,“我的人生准则就是一直前行,不要回头。”
徐近欢怔住,一直前行,不要回头......么?
她忽然鼻头有点发酸,眼眶微微湿润了,掩饰性地喝了一口杯中酒,好像自己也坐上了那辆老爷车,吹着苹果青草味道的风,在广阔的荒原中一路前行。
旧日的美好也罢,痛苦也罢,都不如去拥抱前方新的生活。
“我喜欢这句话。”徐近欢对加百列说。
加百列看着她泛粉的鼻头,突然说了句:“多姿桃快发酵好了。”
啊!粉色闪电,她还没来得及去酿酒厂看,“明天能去看吗?”
“当然。”
结果第二天他们没能一起去,在已经坐上车,按下启动键时,碧翠丝开门出来叫住了他们,“加百列,等一下!送下阿曼达去机场吧,我今天有个截稿。”
坐在副驾驶的徐近欢看了看碧翠丝,又转眼看了看加百列,“啊......那个我自己开车去酿酒厂吧。”说着解开自己的安全带,下了车。
阿曼达推着箱子从里面走出来,经过徐近欢时说了句:“不好意思。”
徐近欢摆摆手,“不会不会。”
看着阿曼达坐上车扬长而去,徐近欢转头准备去找玛格丽借把车钥匙。
一直站在身后的碧翠丝突然冷不丁来了句:“你不生气吗?”
“嗯?”徐近欢一脸莫名,“生什么气?”
碧翠丝双臂抱胸,“我认为阿曼达跟加百列更合适一些。”
“哦。”
“我其实没有截稿要做,就是想给他两制造一些相处机会。”
徐近欢若有所思地瞥了碧翠丝一眼,“你空的话,要不跟我去下酿酒厂?”
碧翠丝放下手臂,拧眉看着徐近欢,这女人脑子里在想什么啊?
“不想去?”
碧翠丝不甘落了下风,“去就去!”
多姿桃的发酵已经接近尾声,徐近欢端起从发酵桶里抽出的一杯,斜举着观察颜色。
“碧翠丝,你觉不觉得,今年的比去年的,要粉得深一些。”
“会吗?”碧翠丝也举起酒杯看,“好像差不多吧。”
“不一样呢,去年的像是白灰天空上的粉色,今年的灰黑天空上的粉色......啊!是因为底色不同吧。”
碧翠丝又看了看,看不出来,没有搭话。
“我猜是酵母的缘故,人工酵母发酵起来过程更纯净,更接近白板。”徐近欢自顾滋滋有味地猜测着,“天然酵母则更像个黑板。”
一旁的碧翠丝神色覆杂地看向她,心想:“这个女人,感觉是自己左手跟右手玩,也能玩得很高兴的怪胎。”
那一头徐近欢看够了色泽,攥着拳头,两眼发光:“让我来品一品!”
“嗯——嗯嗯——嗯嗯嗯”,徐近欢闭着眼沈浸在其中,悠哉乐哉,摇头晃脑的。
加百列真的会对这家夥有别样的想法吗?
碧翠丝嘴一撇,侧过头去,喝下一口酒,咦?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她在嘴里啧了啧,又喝了口,今年的多姿桃莫名的生动......野性?
“怎么样,碧翠丝!你喝到粉色闪电电焦的味道了吗?”
什么?电焦味?
碧翠丝看向兴致勃勃的徐近欢,杏仁馀味正在口中回荡,经过两周橡木桶发酵,带上了浅浅木头烟熏味,像是焦熟的杏仁。
倒还真有点电焦味......
碧翠丝动了动腮,“有那么一点点吧。”
“是吧!”徐近欢声音拔高,“完完全全是粉色闪电了诶!”
那是一种出自真心喜爱的愉悦,生动得让徐近欢平凡的脸蛋也焕发出了动人神光。
就连杯中的多姿桃也因为她的喜爱,被镀上了金色流光,更美味诱人了些。
碧翠丝眼神闪烁了下,她好像有点明白了......和她一起喝过那么多次的加百列,一定也看到了吧。
可是......徐近欢只会短暂地停留,而每一次的分别,对加百列而言,都会是沈重的一击。
“近欢。”碧翠丝突然开口唤她,“你有可能留下来吗?”
徐近欢怔了一下,“留在......杜兰酒庄吗?”
加百列问过她同样的问题,她还没来得及回答,现在碧翠丝竟然会问她同样的问题。
“我可以留吗?”
碧翠丝耸了耸肩,“有什么不可以,你既然对葡萄酒有天赋,加百列应该会尽力培养你,指不定有一天你会成为小有名气的品酒师或者酿酒师,就跟阿曼达一样。”
“什么叫......跟阿曼达一样?”
“阿曼达的画,就是加百列一手给她策展宣传,推到了公众舞台上。”
“阿曼达就是加百列投资的那个新兴画家,画作价格在一年内增加了三十倍的那个?”
“是,阿曼达现在也还跟伦敦的画廊有合作。”
徐近欢一时有点失语,阿曼达同加百列的羁绊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深。
他不光曾是她的恋人,还是她的贵人,或者说他们相互成就。
徐近欢思绪有些飘远,飘到加百列的车上。
阿曼达,会在小试受挫之后,就潇洒离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