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出去就是要面对一堆不知道什么的东西，留下就要面对一个似敌非敌的邢秩。
邢秩已经做好他逃跑的准备，目光闪烁着的微芒与手里手术刀边沿的寒芒几乎如出一辙。
吾绚什么也看不到，但也猜到八十九不离十，想到这里反而冷静了下来，释然一笑：“好，我一定配合医生。”
邢秩盯了他几秒，确定他真的没有要跑的意思，脸色并没有好看到哪里去，言辞板正，“别动。”
吾绚毫无波澜，甚至有几分想笑，装的还挺像一个恪尽职守得医生啊。
“这是温度计，擡手。”
吾绚像是一个精致的木偶人，完全按照他的话做着动作，仿佛对於恶意的一无所知。
邢秩眼神微黯，然而在看到那双灰色的眼睛时挑了挑眉，真是美丽的一具身体，即便是有那么一点残缺，也并不影响它的美，如果不是因为一旦掠夺过来，这具身体会直接死亡，那么他想他会毫不犹豫地杀了这个人。
“擡下巴。”
吾绚感觉到自己脸上的一阵冰凉，正在被人肆意端详，但这完全没有他心里的寒冷。
邢秩拿了一支手电筒反覆照着，听着随意，“忘了问你，这眼睛是怎么瞎掉的？”
“可能是老天不太公平，见不得我好。”吾绚用平静的声音说出他最无法释怀的一切。
邢秩假模假样遗憾了一句。
“没什么遗憾的，我是眼瞎但一样可以做到很多事情，您呢？”吾绚突然抛出这一句。
邢秩随时都可以让他闭嘴，蓦然一笑，脸色却有点阴沈，“检查已经结束了，你走吧。”
“好的，谢谢医生。”吾绚从善如流。
邢秩用完了的器械直接重重扔在了桌上，他早晚有一天会让吾绚主动献舍出来，不过在此之前他得见一见自己的老朋友们。
出去后吾绚随便找到了一个护士就把自己带回到了病房，他并不担心其他人，这个场里面还有谁比邢秩更危险的？
他表情一楞，其实也可以有。
或许这是唯一能够制约住邢秩的方法了。
可是要怎么才能找？
“已经很晚了，吃了药就睡吧。”护士把药放到了他手心，贴心得试过水温。
“好的，谢谢。”吾绚将那两粒药片吃了下去，然后自己盖上被子。
护士才满意地关上房门。
等病房里彻底没了动静，吾绚坐了起来，把一直藏在手心里的药片塞进了枕头里，当年他对这家疗养院没有过一点怀疑，以为只是自己的问题，现在看来这里藏着的东西绝对没有表面上的简单，
吾绚沈思了片刻，光凭借着自己不太可能一下子处理掉这么多的事情，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一个盟友，最好能在他的掌控之中的人。
“谁在外面？”
吾绚皱了皱眉。
“是我，我睡不着。”窗外的人怯生生地说。
吾绚挑了挑眉，“进来吧。”
病房门被护士锁住了，但她好像觉得吾绚不存在什么威胁，所以没有关掉窗户，吾绚听到了那人费力地爬过窗子，最后甚至在地上摔了一跤。
“你没事吧，别着急。”
少年连忙摇头，“我没事的。”
吾绚攥了攥拳，表情一如往常，看不出一点变化，心里想得却是如果这个场覆刻了过去，他这样看着自己多久了。
“哥哥这里有糖，你要吃的话去抽屉里那就好了，吃完你就回去睡，好不好？”
“我不要。”少年局促地拒绝道。
吾绚语气轻柔，“小朋友晚上不睡觉的话会长不高的哦。”
“我不是小朋友，我是个大人了，已经二十了！”少年说道。
吾绚故作不信的样子，“好了，我知道。”
“你也不信我。”
“这不是信不信的问题，你一个人跑过来，家里人不担心吗？”吾绚不急不慢说，“万一我是个坏人的话，那不会很危险吗？”
没想到他立刻摇头，“我没有家里人，我没见过比你好看的人，所以你一定不是坏人，而且我一点也不想回去。”
“实在不想要回去的话，就留下来吧。”吾绚说道。
少年难得迟疑了。
“没关系，不想留下来的话也可以的。”
“不是的，不是的，”少年连忙否认，“他们都不喜欢我，我怕他们会影响到你的...”
他们？他们到底是谁，医生还是病人，吾绚没有问出口，但最大的突破口就是得知道少年到底是为什么才被送了过来。
少年很少有和人沟通的机会，看出了他表情里的一丝疑惑，以为自己是被嫌弃了，一下着急了起来。
“我很想留下来的，但他们是医生，每次都是治疗的理由，可是……我看到那些病人再也没出来过，无论做什么都不能回来了。”
吾绚下意识地反应这跟邪神有关，他还不知道这人的底细，“好，我知道了，你要保护好自己，遇到什么危险赶紧来找我，算了，我现在这样，你还是最好快点跑出去。”
少年楞住了，然后更坚定地说，“不，我会带你一起离开的。”
吾绚心里小小的感动了一下，但很快就被其他的情绪覆盖了，不过是个场，只是让他发现了从前没有发现过的事情而已。
“那你现在就要回去了吗？”
“嗯。”
“好，明天见。”吾绚说道。
少年有几分犹豫，但还是点了点头，“我会过来的。”
第二天吾绚没有出门，这一点并没有让任何人感觉不到不对的，他没有等到邢秩，而是听到了一个高跟鞋的声音，停在他的病床前。
他说：“护士姐姐，今天又要做什么检查了吗？”
“啊啊啊吾绚真的是你吗？我是邢於磊啊——”邢於磊顶着一脸妆容，身上还穿着极不适应的护士装，哭丧着脸，看到吾绚仿佛找到了自己救星。
吾绚快速反应了过来，立马推开他，用最陌生的语言说道，“我是吾绚。”
邢於磊没听出来冷漠，反而更凑上去了，“可算是找到你了，我不小心听到了家里几个长辈谈话，那几个人说要把这里烧掉了，好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东西在，一定要销毁掉了，所以我就赶紧过来了，你现在还好吧。”
吾绚听完心底默默消化着信息量，面上却完全没有一点遇到熟人的惊喜。
“你怎么不说话......”
“我认识你吗？”
邢於磊一下子懵了，顿时犹如晴天霹雳，“你不认识我了吗？！怎么会这样啊，那我要怎么能出去，天要亡我啊。”
吾绚内心冷静，但是在这个场里面他必须不能给自己留下破绽，他皱了皱眉：“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要是你再留下来的话，我就直接叫人过来了。”
邢於磊差点哭出声来，“你别叫人，我，我马上就出去，之后再找你啊。”
病房里重新恢覆了安静，吾绚也有了时间来思考目前的情况，邢於磊带进来的信息很有用，或者说他好像明白了自己一直以来忽略了的事情。
邪神到底是怎么出现的，最关键的点却在到底是谁把它放了出来。
他把所有的原因都归结到了书里，事实上邪神的出现极有可能是人为，从最开始的酒店，到乡村献祭，没有与邪神有关，但无一不与邪神无关。
这么看来这个地方绝对是关键点，也是自己唯一的机会。
即便是猜错了，也没关系，反正也只是一个场。
吾绚平静无波地想。
赌一赌，反正他没有什么可以输的了。
“我，我过来了，你怎么还没有休息？”少年发现窗子刻意给他留了一条缝隙，底下还放了张凳子，方便他可以出入。
“我在等你，我其实也很久都没有和其他人说过话了。”
少年沈默了，“我看到了今天有个护士说了很奇怪的话，她好像还想再过来的，她是不是你的朋友。”
邢於磊？
吾绚不动声色地攥了攥被子，还好，他没有承认过自己的身份。
“今天是有个护士过来，她认错人了吧，你是怎么知道的？”
少年一下哽住了，支支吾吾，还是说了实话，“他们为了病人的安全，在房间里面装了监控。”
果然是这样。
吾绚居然没有感觉到意外，反而擡头指了指方向，问道：“是在那里吗？”
“不是，在门口那边。”他指正道。
“不过你过来的话，不会被他们看到吧，他们会不会打你？”吾绚的声音紧张。
“不会，监控在我这里，”少年语气着急，深怕自己的话被误会，“他们开了，但是我用其他的办法偷偷覆盖过去了，真的画面还在我那里，对不起，我没办法关掉，但是你放心我不会监视你的。”
吾绚一句话也没信。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个人远远不似表面上的简单了，居然可以瞒过邢家的人，或者大胆猜测一下，邢家人信任他，身份绝不可能这么简单。
那么邢於磊带来了未来的结果，被少年听到的话......
“你别生气了，我明天就想办法关掉它。”少年讨好不已。
吾绚摇了摇头，“我没生气，我理解这种做法。”
“那我今天可以留下来吗？”
吾绚从思考中抽离出来，“好，你过来吧。”
少年小心翼翼地伏在床边，一点都不敢靠近。
吾绚却没有一点睡意。
等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床边已经没有人了，护士端着早饭走来，吾绚默不作声吃完了说：“我想出去走走。”
这回护士没有拦他，主动拿来拐杖，提醒他不要离开太远。
吾绚低眉顺眼答应。
自从知道这里有监控以后他在这里多呆一秒都觉得恶心。
空气并不新鲜，反倒是带着股霉味，吾绚没有离开太远，只是在走廊里来来回回地走。
“要进去休息一下吗？”邢於磊走近小心翼翼地问。
“请问你有什么事情？”吾绚认出他的声音。
邢於磊压低音量，“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告诉你，就在这里说吧。”
“进去说。”
吾绚思考片刻，其实不管邢於磊发现了什么东西，他只要表示什么都听不懂就行，还能把信息告诉那少年，至於他会怎么做，那就不在自己的考虑范围里了。
“你说吧，可能我也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帮你。”
邢於磊自动忽略了后半段话，“我遇到邢秩了，他变成了这里的医生，但他好像在找什么人，说要见老朋友，还有很多奇怪的话，我没敢表示身份，很快来找你了，现在只有你有办法了。”
“抱歉，你说的邢秩我也不认识。”
“那我告诉你，以后我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刚认识的那天你拜托邢秩，也就是我的老师帮你处理掉那什么邪祟，但是......”
吾绚只是坐在那里，没什么反应地听着，邢於磊更绝望了。
他不可能想到吾绚故意这么做的。
“你说的这些我都听不明白，这里是疗养院，要是有什么事情，比起找我不如找一个医生来得更快一点。”
邢於磊叹了口长气，“哎呀，我没病，你得相信我啊，算了，现在你应该什么都不懂，算了，不过我要提醒你一下，还有人让你去七楼，你记得千万别去。”
吾绚一楞，“为什么？”
“我听护士们说，有几个奇怪的病人在，听说都是大老板的儿子，十六七岁的样子，天天关着治疗，反正别去就对了，毕竟你一个人在这里还是要好好照顾自己的。”
“很多？”
吾绚一下想到了自己遇到那个少年，听着很贴切。
“对，也不知道我要怎么才能出去。”
邢於磊离开了，走之前也没给药，吾绚也不愿意吃，反正眼睛也是治愈不好的。
晚上吾绚坐着等人。
“还打算在外面呆多久？”
窗户外终於出了点动静，少年慢慢地翻了上来，“那个人真讨厌，你真的不认识他吗？”
“那如果我认识呢？”吾绚淡淡地说。
“你骗我。”
“我上一句话就在骗你。”
少年反应过来，随即笑了出来，“问题都解决了，你愿意和我一起逃出去吗？”
“什么意思？”吾绚紧张了一瞬。
“今天楼上出现了一个古怪的人把那些人都杀了，只有我逃了出来，他们真的很讨厌，每天都关着人，做着很多实验。”少年语气里满是可怜，“你摸摸都是疤痕。”
吾绚确实摸到了凹凸不平的疤痕，这对於一个孩子来讲实在太可怜了一点，他露出一丝不忍，“不疼了吧。”
“不疼不疼，就是丑了点。”
“那现在这里太不安全了，我们要怎么办才好啊。”吾绚紧张地说。
一定就是那个邢秩干的，接下来就是他们了。
“我们快跑吧。”
少年温暖的手握住了他，吾绚犹豫了一秒，点了点头。
“这里是台阶，三楼了……二楼了，慢点。”
少年走在他前面，两人真的有几分亡命天涯的感觉了。
前提忽略掉少年后背上由吾绚刺入的刀。
“现在可以告诉你的名字了吧。”
少年还在不可置信，“我真的不知道，他们都是叫我编号的。”
吾绚：“好好想。”
这个名字是他印象中最淡的了，没有吾绚的背叛提醒，他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想得起来。
“邢秩，我叫邢秩。”
“那就对了。”
“你为什么要杀我？”
刺啦一声，吾绚耳边重新听到一段声音，那是镜子破碎的声音。
“先生你没事吧，要不要叫救护车？”
吾绚发现自己瘫倒在地上，周围都是人声，他的手在发抖。
“没事，我就低血糖了。”
说完，吾绚坚持拄着拐杖要下楼。
“看你这么不方便，我来帮你吧。”
吾绚顿住脚步，“邢於磊？”
邢於磊装不下去了，快步上前，“是我，我还想问你呢，我们到底怎么出来的？”
“意外。”
“等等，你脸上的痣没有了哎，到底是怎么个事情啊！”
吾绚下意识捂住了自己原来有痣的地方，喃喃道，“好事。”
邢秩就是过去即将被附上的少年。
四年后。
医生激动得拆开病人脑袋外圈的纱布，“怎么样，慢慢地睁开。”
吾绚缓缓睁开，看到了一丝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