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双手有神奇的再生力量，能令枯木逢春，能让花蕾绽放，能抚平一切伤痛，可她把双手都叠放在了胸口，依旧止不住的心痛。
她捧起了案上盛着清茶的紫玉杯走向窗边。杯中映出一轮圆月来。
“掬水月在手。”天照轻轻一笑，绝色倾城的容颜带着无法言说的凄凉，“想不到我郁美骄纵多年，居然也会有这么一天。居然也会有靠着这一杯水才能如此靠近你。”
多年以前，她曾对凌寒波说过“再遥不可及的梦想都有它实现的方式。月儿高挂天上，凡人永远无法触摸，但要得到它却很简单，只需要掬一捧清水。”
如今，凌寒玉对她而言就好比这天上的月亮，她这一生都无法再触及到他的温暖了。她再想要得到他，靠近他，就只能像这样捧着一杯清水了。
天照伸手入水，想再亲近一些，指一入水，月便散了。
天照手一抖，紫玉杯跌落，摔成了碎片。
水中的月亮只能看，不能摸，一伸手，月就不成月了。
如今的凌寒玉，她看不到，摸不到，只能去回忆。
“我喜欢寒玉，谁不喜欢寒玉，我就不喜欢谁！”那是她在冲凌寒玉的生父咆哮。他的父亲说不喜欢他，她很生气。
“多吃一点才能长高。”那时的凌寒玉总是一直给她挟菜，那时的她还不会走路，还不会用筷子。尽管那时她已是十三岁了，而他不过才十四岁。
“我不要你抱，我要寒玉抱。”那时的她最粘的就是凌寒玉了，只要有他在，她就不让别人抱她。那时的她那么矮小，只比她大半岁的他却比她高出很多很多。
“美儿，你再胡闹我就不理你了。”那时她缠着凌寒玉要他给她当马骑，凌寒玉生气了。
……
很多幼时发生在百花山的事她都记得，是凌寒玉陪着她渡过了最开心最无忧无虑的几年。凌寒玉是第一个她愿意靠近的人，他是第一个除了她母亲外让她笑逐颜开的人。从初次见面，她就信任他，喜欢他。那时的喜欢无关情与爱。
后来，发生很多的事。她的身份被揭开，她的秘密一逐渐被人发现，她纠结於自己到底是神是魔，他纠结於他们两人之间的巨大的身份地位的差距。
她是紫蓝的公主，是集万千宠爱於一身的百花山小魔女，她是世上三拜九叩虔诚跪拜的“冰焰仙子”。她视之不甚惜的一切都是他梦寐以求却求之不得的。比如他父亲的宠爱。
凌寒波是他的父亲，却独宠郁美一人，甚至放出话来“谁能娶到郁美，本尊便将一半的财富赠送与他！”
……
他是恨她的。他曾愤怒地指责她说：“无论我怎么努力都得不到的东西，你总能轻易得到。你得到了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把它捧到我的面前来？”
“我是想要帮你。我不想你那么辛苦那么累。”他的艰辛付出她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她只是想要帮他而已。
“我不需要你的帮助！不需要你的怜悯。你这真的是在帮我吗？你分明是在讽刺我！你这是在炫耀！你是在证明我凌冰事事都不如你。你是在证明你是天上的云，我是地上的泥！”那是凌寒玉第一次冲她咆哮发火。那是他第一次甩开她的手。
“公主！凌冰配不上你。请公主不要再在凌冰身上浪费精力了。公主将来是要做女皇的，凌冰区区一介草莽高攀不起。”他拒绝她，疏远她，不想与她有多过的瓜葛。
“公主并不喜欢在下，在下钟情的也并非公主。而是她，水月盈天。”凌寒玉爱怜地拥着水月盈天向众人宣告。
“公主，皓月应该物归原主了。”他将心爱的宝剑皓月归还於她，他是想要彻底断了与她的旧情。
他早已不爱她了，他爱上了别人。水月盈天，那个长发及地的女子，如精灵般的女子。她有着如黄莺般动听的声音，她的歌声能让人忘却忧愁也能让人陷入极度的悲哀。她是个能以歌声控制人情绪的精灵。
曾虑多情损梵行，
入山又恐别倾城。
世间安得双全法，
不负如来不负卿。
她曾反覆纠结於自己是该清心寡欲，端坐佛堂普渡众生，还是与凌寒玉一起结伴红尘，相亲相爱，厮守一生。
她怜爱世人，悲悯他们的悲惨遭遇，想要帮助他们。因为她一出生便夺走了很多人的生命。她一直觉得是他们用命换来了她的出生。她想要还命，她有那个能力。
她也爱凌寒玉，她喜欢和他在一起。她喜欢他对她好，喜欢他护着她的样子，喜欢看着他，在她眼中，他是世间最最媚惑人心的男子。他的美如清风明月，如兰芝玉树，如那株世间绝无仅有的绝梦花。她想要守护他，想要陪着他共经人世繁华，想和他白头偕老……
可是，后来，她没有选择她深爱的这个男子。她选择了走进佛堂，断绝尘缘。
她不是凡人，无论她是神是妖是魔，她都不能与他相守一生的。
她不是一个正常的女子，她的身体与常人迥异。她怕他有一天会嫌弃她，怕他最终会抛弃她，她害怕得而覆失。她害怕看到他厌恶的眼神。
这世间有什么会比情爱终成殇更让人痛苦的？她的骄傲不容别人贱踏！她不能让自己走到那一步。
因为她选择了如来，负了他。所以他再也不会爱她了。
就算她现在挂冠而去，就算她不是神女，不是佛莲，不是公主，只是八年前百花山上那个任性胡来的郁美，他也再不会爱她了！
年少无知的她，任性妄为的她，做下了那么多伤害他的事，这是她应得的报应！
水月盈天，她是山中的精灵，她是通灵巫女，她曾整日与百兽为伍，精於兽语，能驱使百兽。她是那个命中注定与他们凌家三代纠缠不休的水月家的传人。
她本是为他而来，从他们相遇那一刻，便注定了他们之间的情缘。她那一头及地的长发绾住了他的心。
她不能怪他移情别恋！是她先放开了他的手！
如果她不曾放开他的手，是不是他们现在早就在一起了，就算永远不能有后代子孙，至少，他们是在一起的。或许他不在意子孙呢？
曾经沧海难为水，
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
半缘修道半修君。
他曾这样露骨地对她说出自己的爱恋，他那样一个羞涩的人，要用多大的勇气才能对她说出这首诗来？
他说他的心中一直都只有她一人，他从来没有喜欢过其他人！再多的娇花围绕在他身边，他也从来不曾沾染半点。
“求上天保佑郁美早日醒来，我愿折寿一半换得她的安康。”那一年她受寒冰封，亲耳听到他在她的床上向上天祈祷。她不愿意让凌寒玉为她折寿，才冲破梦魇，清醒了过来。
“谁想伤害郁美除非从我凌冰的尸体上踏过去！”面对一群武林高手，他毅然挡在她身前，那时候他手上还没有皓月宝剑。
这么好的男子，她当初怎么舍得抛下他呢？
她怎么能为了不让自己被抛弃就先将他抛弃了呢？
是她先抛弃了他，她还有什么资格要求他还爱着她？
天照浑身无力地走向软榻，三步之遥的距离，她跌倒在地。
“陛下。”一双大手伸到了天照的面前。
是兰明辉。在紫蓝，除了她天照女皇外，就数这个男人的权势最大。也只有他敢擅自进入她的寝殿。
也是她封他作的摄政王。他是她最信任的人之一，她一直深信就算她让他去死，他也不会背叛她。他对她的忠诚，她很早以前就知道了。她还知道很多他以为她不知道的事，比如他喜欢她，比如他之所以只纳妾不娶妻是因为她。
只是她一直只当他是兄长，是老师，是忠臣良将。她倚重他，信任他，也很喜欢他，却始终无法爱他。
天照没有拒绝，她扶住了兰明辉的大手。他的手很大很温暖，茧子很多很厚。这是一双长年征战杀划的手，这是一双多年来一直保护她不受伤害的手。
“你怎么还没走？”天照淡淡笑着，掩饰着内心的伤痛，努力做出一幅云淡风清的样子。
“臣为陛下而来。陛下不曾召见臣，臣怎么会走？等了这许久，陛下仍不召见，臣便大胆进殿了。”兰明辉也假装刚来，不曾看到，不曾听到天照所说所做的一切。
兰明辉召来使女点亮宫灯，打扫碎落一地的紫玉残片。
他怎么会是刚来呢？是一直都隐藏在这殿中吧！她知道他时常趁她睡熟之际坐在她身边陪她。有没有她的宣召，他都会来看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