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枫与凌寒波分别站在小船两头护航,郁美和凌寒玉则坐在中间,凌寒玉要扶着郁美,自然不能划船了。秋枫久居山上,也不善於划浆,这浆就交到了凌寒波的手上。小船向着湖中间莲花丶莲叶最为茂密处慢慢的划动。
硕大的莲花,细长的莲叶抚过郁美与凌寒玉的头顶。拂乱了他们的头发。凌寒玉擡头看着那一朵朵莲花,一条条细叶,心中浮现一首诗来: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许。
郁美一手挽着凌寒玉的手臂,一手在湖水中划过,“这湖水好清澈,好清凉啊。”
湖面上漂着不少花瓣,郁美伸手将它们一片片捞起来,边捞边数:“一片,两片,三丶四片,五片,六片,七丶八片,九片……”
郁美正数得起劲,凌寒玉却笑起来。
“你又在笑什么?”郁美手中不停,随口问道。
“美儿真是好才情,捡个花瓣也能吟出一首诗来。”
“没有啊!我没吟诗啊。”郁美很是茫然。
凌寒玉吟道:“一片两片三四片,五六七八丶九十片,千片万片无数片,飞入芦花总不见。”
“妙极,妙极。此诗前两句正与美儿刚才所说的很是相似。”秋枫附掌而笑。
郁美嘟喃着:“什么一片一片,飞入芦花总不见的?这是望舒荷,不是芦花。”
凌寒玉叹息着:“美儿,你真应该多看点书。这是郑板桥的《咏雪》诗。”
“一个人看书多没劲啊!又没有人陪着我。”郁美把手中收拢的一大把花瓣抛向空中:“下雪了,下粉红色的雪了。”
一片红色花瓣落在凌寒玉仰着的脸上,轻轻的,凉凉的,很舒服。凌寒玉闭上眼一动不动,让花瓣停在他脸上。
郁美对着花瓣猛的吹了一口气,花瓣飘落。凌寒玉一转头便看见郁美旁边有一枝并蒂莲花。
不是一茎四花的望舒荷,而是一茎两花,花开并蒂的并蒂莲。在长长的茎顶上,一红一白两朵莲花开得一样的大小。
“怎么会有一支并蒂莲?”凌寒波也发现了这枝并蒂莲,“这片望舒荷种了七八年,这还是第一次开出并蒂莲来。半个月前,我来时都还没有这枝并蒂莲的。”
半个月的时间足以让这枝并蒂莲出蕾丶开花了。
“它是不是知道我和寒玉今天要来,所以才开出了这唯一的一枝并蒂莲来?”郁美不知道并蒂莲花所代表的意思,只把它当作一种特别美的花而已。两朵花一同绽放,一同枯萎,相依相偎,相互作伴而已。
秋枫知道郁美年少,并不懂得男女之情,她只是信口胡说。他并没有跟凌寒波说起将来想让郁美嫁给凌寒玉的事。凌寒波也尚未想过要让他的儿子娶郁美为妻,他只当郁美天真无邪,随口说着玩而已。两人都付之一笑,并不作答,凌寒玉也只转向另一侧,摘了几个莲蓬。
“即然是为了我们而开的,我就把它摘了。”郁美摘下了这枝并蒂莲花,细嫩柔软的五指在两朵花的花蕊内拨动不休,好似她拨的不是花蕊,而是琴弦一样。
凌寒玉剥出一颗莲子喂到郁美唇边:“尝尝看好吃不?”
郁美边嚼边回答:“脆脆的,有点甜,有点香,很好吃。”
“那再吃两颗。”凌寒玉又塞了两颗进郁美嘴里。
“你也吃啊。”
“你吃,我帮你剥。”
凌寒玉又递了两颗莲子到郁美唇边,郁美没有张嘴,她用拨过花蕊的五指接过莲子,把它们喂到了凌寒玉的嘴里,然后笑逐颜开:“很好吃吧?”
“我怎么觉得自己像只蜜蜂?还要吃花蕊!”凌寒玉微微皱着眉,又剥了两颗放在口中嚼过才舒展开眉头。
“花蕊应该是甜的啊,看你那难看样,莫非是苦的?”郁美伸出舌头舔了一下花蕊。
“是甜的还是苦的?”凌寒玉是故意不阻止她,反正他说了她也不会信,除非她自己尝了。
郁美吐吐舌头:“蜜明明是甜的,这花蕊怎么是苦苦的涩涩的呢?莫非蜜本来就是苦的,是加了糖在里面,所以吃起来才是甜的?”
秋枫与凌寒波都大笑出声,凌寒玉对郁美竖起大拇指:“你真是太聪明了!在下佩服,佩服。”
郁美的把推开凌寒玉抱拳的双手,哧之以鼻:“你言不由衷的样子真像一个大歼臣!口蜜腹剑的李林甫!”
“哈哈。李林甫的故事还是我给你讲的呢!这么快,你就把它用在我的身上了?学以致用,也不能这样用吧?”凌寒玉一边剥莲子,一边逗弄郁美。
“我就这么用!”郁美昂着头,一把将凌寒玉剥好的莲子全部抢了过去。
秋枫见郁美喜欢吃莲子,见到一个莲蓬便摘一个,一会儿,船头就堆满了莲蓬。
乐声响起,清丽的歌声随后传来:若耶溪畔采莲女,笑隔荷花共人语。日照新妆水底明,飞飘香袂空中举。岸上谁家游治郎?三三五五映垂杨。紫马嘶入落花去,见此蜘蹰空断肠。
歌声婉转悠长,由轻快愉悦到淡淡伤感,听得郁美也跟着有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之感。“是谁在唱歌?我们划过去看看。”
小船穿过层层叠叠的莲花丶莲叶之后,一条小船就停在面前。船上坐着阿兰,杨怀思,高阳,刘逸。阿兰抱着琵琶,正重覆着刚才的词唱着。她涂着丹蔻的手指熟稔地拨着大小弦。在她身后的三人,一人弹古筝,一人吹萧,一人弹箜篌。
没有人说话,弹唱的弹唱,聆听的聆听。这一刻天地无声,只有略带忧伤的歌声在这片宁静地花海飘荡着,越飘越远。
红红白白的花瓣纷纷落下,落到他们头上,身上,落到船上,落到湖面上。到处都是花瓣,如同下了一场花瓣雨。每个人都沐浴在这香气僚绕的花瓣雨中,身心都得到了洗涤。
曲毕乐停后,郁美带头鼓掌:“阿兰姐姐唱得真好!”
凌寒波也鼓掌称赞:“不但唱得好。琵琶也弹得很好!得有七八年功底了吧?”
“尊主谬赞。阿兰愚笨,已经学了九年的琵琶了。”被凌寒波看着,阿兰有些羞涩地略低了头。
郁美抢着说:“你们一定不知道,阿兰姐姐除了歌唱得好,琵琶弹得好,她的舞也跳得很好很好呢!”
“哦!是吗?”凌寒波很是惊讶:“都会跳些什么舞?”
阿兰擡头一笑:“会跳什么舞无所谓,关键是此时,此地,此影该跳什么舞?请问尊主想听哪一曲?”
凌寒波看得一楞,这少女好自信好明媚的笑容!好久没见过这么美艳,这么开郎的女子了。略一思索,凌寒波点了《长相思》。
阿兰放下琵琶,转身对三人说了句“有劳各位公子了。”
《长相思》是名曲,几乎人人会弹。一首曲子,引得多少诗人丶词人为它谱下了无数首感人至深的词。今夜,阿兰要唱哪一首词呢?
琴弦已动,三人共奏《长相思》。
阿兰站到船头,伸手露臂,指若莲花翻转,“长相思,久离别。”
她怎么会唱这一首?凌寒波的心隐隐生疼,他怕听到这一首《长相思》!虽然怕,却还是想听。他想听人唱这首他念了十多年的词。这十多年来,从来没有一个人在他面前唱过这一首《长相思》。
从另一边传来萧丶埙与七弦的声音,是岸上那三个人也同时奏起了这首《长相思》。
果然是人人心中都有一曲《长相思》。相思的人不同,相思之情却都一样入骨。
阿兰扭动着细长柔韧的腰肢,甩动宽大的袖子边舞边唱:“关山阻,风烟绝。台上镜纹销,袖中书字灭。”
凌寒波袖中的手捏成了拳。脸上还是一贯的浅笑。
这些年来,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千山万水。如果只是山水的距离,他早已跨了过去,而不是在原地等待,等待她的归来。
如今,她归来了。他却离她更远了。他们之间隔的东西也更多了。都隔着好几百人呢!
“不见君形影,何曾有欢悦?”阿兰自顾自的边唱边跳,没有观注过任何人。她的师父对她说过:跳舞要绝对专心不二。要全神贯注,只有那样,才是真正的跳舞。
阿兰跳舞的专注与她师父水月火狐如出一辙,然而她又与水月火狐完全不一样。她喜欢周︱旋在男人堆里,她喜欢男人围绕着她转,她一人应付他的六个弟子还游刃有馀。水月火狐却对男人兴趣泛泛,她只专注於歌舞。男人入不了她的眼。只除了他--秋枫一人。
这些日子秋枫想起了一些事,他想起很多年以前,他遇到过一个女子,那女子很喜欢他。但是他拒绝了她。他想起那个女子捧着很大一束花送给他,他也没有接受。那个女子跟着他走了很远,她千方百计的接近他,取悦他。
他明明记得这些事,却总是记不起那女子的容貌来。甚至不记得她叫什么名字。他只记得有那样一个女子存在过。
那个女子是真的存在过吗?真的发生过那些事情吗?
如是有那样一个女子,如果真的发生过那些事,他又怎么会忘记?
迷魂?他也被人施过迷魂之术吗?在很多年以前,就有人对他施过迷魂之术?
不是没有可能!
是谁对他施的迷魂?那人又想让他忘记什么事?
他忘记的仅仅是那个女子吗?仅仅是她一个人吗?
中了迷魂之术的人,不到临死那一刻是不能回忆起往事的。他又怎么会想起来呢?
他隐隐觉得那不是好事。他一边害怕想起往事,又暗暗希望知道他到底忘记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