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远,最终归於宁静。萧慕天轻舒了一口气。
谈不上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刚刚听到高跟鞋在门前停住的时候,有那么一丝惶恐吧。诚然,虽然自己是瘫的,但1年来,这么狼狈的样子几乎没有被她看见过吧。这其中,自己每日刻意的早出晚归固然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恐怕……
萧慕天忽地笑了,伸手把那两条不知呈什么形状的腿胡乱地摆了摆。
又开始胡思乱想了不是?那个时候,不是只求她能当你的老婆,让你天天看着疼着就行了的么?人家不过嫁过来不到1年的时间,这想法还莫来由地就多了起来。就像刚才,惶恐完,心中不也带着那么一点期待什么的吗?听到高跟鞋的声音远去,什么地方不也有点痛什么的吗?
这人啊,真的不能想法太多。想法太多,这心就乱了;这心一乱,神志就不清醒了;这神志一不清醒,该期待的不该期待的,全都来了。
“叭嗒”,萧慕天给自己点上一支烟。他其实没什么瘾,不过偶尔也燃上一支,心情不好或是心情太好的时候。还有,就是像今天这样,说不上来心情的时候。他下意识地看看了那两根“摆设”之间的三个烟头。
从1个多小时前摔落在地到现在,眼睛早已适应了一室的黑暗,甚至一眼就能看清这间大房子中的每一处细节。比如,旁边墙上,尺寸达到50吋的自己的婚纱照。
有权有势还有钱真算不上一件坏事。你看看,这婚纱照照得多完美。挽云紧紧挽着自己的手臂,头倚着自己的肩,宛如最亲密的小情人一般,坐在草坪上。她美丽的下摆特别大的婚纱很好地掩住了自己的那两条“装饰品”,天蓝草绿,阳光正好。
萧慕天缓缓地侧过头,擡起拿烟的那只手,眯起眼。其实,不用借那点红光,自己也能看得清楚那张脸,那张自己喜欢了五年,占有了一年的脸。
占有?!
后面的这个词,让他的脸稍稍扭曲了下,连带着那两条很难有什么感觉的腿,它们重新又在地上摆成了那个有些怪异的图案。
如果说这辈子活到现在,他萧慕天真做过啥对不起人的事,娶苏挽云可能称得上是唯一。甭管当初是啥动机,这趁人之危逼得人家姑娘以身相许终算不上磊落,而这下身虽瘫却一直自诩伟丈夫的萧慕天也就这么不清不楚地当了回小人。
所以,照片上的那张脸没有笑容。不像满大街上那婚纱广告为了追求奇效故作的深沈,而是的的确确的忧伤,虽然淡淡的,但清清楚楚地写在她的脸上。那一整天,拍婚纱照的那一整天,她都是这样的表情吧。以至於选最终放大的照片时,挑来挑去,也只有这张现今挂在墙上的还算看得过去。
那么,她究竟笑过没有呢?萧慕天狠狠地吸了口烟,当烟雾升腾起来的时候,他终於想起多年以前,自己似乎是看到过她笑的。
在自己家的客厅里,站起身,倚着文丹,冲着自己怯怯地笑……
还有,那年的圣诞晚会,在她们学校的舞厅里,被那个高大健硕的男人搂着旋转的时候,她也是在笑的,很灿烂……
烟蓦地烧到了手指,萧慕天略一侧身,摁灭掉它,转头看了看离自己约有一米多一点距离的轮椅。试着伸出手比划了下,指尖绷得倍儿直的情况下,还差了那么一点点。他有些懊恼地捶了捶这1个多小时以来,一直被他倚着的那张躺椅。
躺椅……
环顾这套房子,也就这张椅子是她亲自选购并且执拗地付钱的东西。小巧的丶藤编的丶与整间房欧式装修风格格格不入,却依然执拗地摆在落地窗前的椅子。
犹记得店里的工人把它搬过来时,自己那错愕的目光。
“挽云,这个……”他当时想说,如果你手头紧,我可以那啥。
当然,他没有傻到把这句潜台词说出口,他只是楞楞地看着她指挥着工人把它搬到那扇落地窗前,然后转回头来,清冷地说“我想把它摆在这儿”,近似於征询,其实是通知。他已经不记得自己点过头没有了。事实上,从整个新房装修丶家俱购置到婚礼筹备,她由始至终没有发过言。“随你吧”,问得急了,也就这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只有,这把椅子,她没有随他。到最后,也就是摆放的位置,似问非问间说了那么一句。然后,她迅速地撤去外包装,迅速地做了表面清洁,再迅速地半卧了上去,目光自然没有再看过他,而是,转向了那扇落地窗外。
后来,他发现,她几乎每天晚上都是以那天那样的姿势半卧在那把椅子上的,而目光也始终是停留在窗外的。不论明月高照还是雷电交加。
他记得有一个夜晚,他回来得很早,推开卧室的门,看到她一如既往的背影,他终於憋不住问她,每天都在看些什么。她说,她在看星星。
那夜,雷电交加。从此,他再也没问过她类似的问题。不过,从此,但凡早一些回家,他会把轮椅转到这躺椅旁,陪着她看“星星”。能和她这样近距离地呆在一起,也会让他觉得幸福。当然,她从来没有转回头来看过他,更不会和他说些什么。不过,她从来没有反对过,这不就是一个良好的开端么?萧慕天不止一次这样对自己说,只要有爱,终有一天,她会发现自己,发现无论怎样都护在她身边的自己。
可是,今天,他第一次对这个结论产生了怀疑。他再度点上一支烟,转头看向黑漆漆的窗外。
漫天飞雨,一颗星星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