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咖啡馆出来,萧慕天并没有回家。//他甚至没有叫车，只是一个人滑动着轮椅往前走。
“她心甘情愿陪我一起过生日,心甘情愿为我一次次拖延回你家的时间,心甘情愿第一个接受我的生日祝福,我的生日礼物……”
“她既喜欢跳舞又喜欢爬山，她常挂在嘴边的话是‘生命在於运动’,她最大的愿望是牵着心爱人的手，走遍祖国名山大川，看遍天下海阔天空……”
“她的心上始终有个位置是为我留的——你永远也去不了的一个地方！”
“那些午夜梦回的时候,她的嘴里叫着的,究竟是哪一个？”
他以为,只要他转动轮椅足够快，他的所有注意力便会集中到那里，不会想起其他的事。可是，不论他怎么努力，他的脑中唯一能想起的，只是那些话，从高诚嘴里说出来的，太准确不过的事实。
他还记得，他们结婚没多会儿，苏挽云的单位举办新年舞会，他陪着她去了，可是，他只能静静地坐在角落，看她裙角翩飞，笑靥如花。当然，她很快发现了他的孤独，迅速回到她身边，陪着他静静坐下，可是，她的目光贪恋着那片舞场，不曾离开……
他还记得，每每月朗星疏的夜里，她总爱一个人倚在门边，目光悠悠，神思不属……
他还记得，每每夜半醒来，身侧的人若是眉头紧蹙，嘴里必定会发出几个单音呓语。“抱紧”丶“救我”……基本能听清，而第一个字总是模糊，如今想来，那个字竟然是“诚”……
记忆的能力总是深刻，联想的力量更是惊人——这是萧慕天从b学院硕士毕业时，他的导师给予他的评价。多少年来，他凭借着这两项超常的能力在律师界翻云覆雨，傲视群雄。而现在，只有他自己才明白，他有多么痛恨自己这两项超常的能力，超常得让心一丝一丝地凌迟。
尽管刚刚在咖啡馆，他是如此镇定而义正词严地面对他的情敌，可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那些镇定那些反驳那些义正词严充其量也就是为他在他的情敌面前保留了那么一点点虚空的自尊，抛开那些，内里的实在其实是多么不堪一击。如同他的两条腿，拉开质地精良的西裤，满是孱弱。
萧慕天不知自己到底滑动着轮椅走了多远，似乎从他坐上轮椅的那一天起，他就从来没有这样滑动过。天渐渐黑下来，包里的手机响过一遍又一遍，可他没有停下来，他只是不断地转动着轮椅向前，向前……
市是一个依山傍水的城市。山是全国着名的旅游胜地，一年四季游不断；山脚的江江水清洌，碧波漾漾，穿城而过。
天完全黑透的时候，萧慕天来到了江边。已是隆冬，除了萧慕天，山脚和江边一个人也没有。山风冽冽，吹乱他额前一捋黑发；江水悠悠，映衬着一单瑟瑟身影。举目四望，天幕无边，也无明月也无星。
萧慕天摸了摸，竟然真的从外套的兜里找到一盒烟。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竟然又像以前那样随时在身上准备了一包烟和打火机了。萧慕天苦笑着看看手中那盒尚未拆封的烟。慢慢地撕了外包装，慢慢地打开盒子，慢慢地抽出一支，慢慢地点上。深吸一口，缓缓吐出，青烟袅袅，寂寥无边……
实在记不清第一次抽烟是什么时候了，记得清的只是理由，抽烟的理由——
因为寂寥，很深很深的寂寥！
等到父母发现，烟瘾其实已经很大。家里除了他，并没有抽烟的人。可是，父母弟妹对他只是包容，包容他的烟，包容他的寂寥，包容他的一切……
於是，那些露重更深的夜，一个人，坐在轮椅上，和着那些低沈婉转的音乐，燃起一支烟，任烟雾升腾，包裹孤寂。
他曾经下过决心戒烟，很多次。在面对父亲怅惘的眼神时，在听到母亲自责的声音时，在面对弟妹痛惜的背影时……可是，每当一个人呆着的时候，他总是习惯性地摸摸身上的那盒烟，直到，遇到苏挽云。
“她特别不喜欢别人抽烟。她说，她闻了十几年她爸的二手劣质烟，肺都要熏穿了。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嫁个不抽烟的男人。”
记不得哪一日，文丹跟他聊天，无意间说了这么一句。他瞟一眼手中的烟，再一次决心暗下。
这一次，他真的戒了，虽然过程痛苦。但只要想到那些未来，有她陪伴不再寂寥的未来，他忍了，所有的痛苦！
他小心地没让家中的人知道，因为，他实在没想好，该如何跟他们说。他以为，当他牵着她的手面对他的父母弟妹时，那些东西，其实，不需要再做说明。
可是，那只手他并没有牵上，而陪伴自己多年唯一的朋友却被自己无情地抛弃了。那一天，当他亲眼在她的校门口看着她，倚在他的肩头走进学校之后，他回了家，可是，没有抽烟。因为家中已经再找不出来一支烟。而他，曾经对自己发过誓，为了她，再不碰它。即便没有得到她，这个誓言他也会一直遵守！
后来的日子里，不断地从文丹口中得到她的消息，校园中最靓丽的风景线，最令人羡慕的金童玉女，最般配的校园情侣……他是在这个时候恢覆了买烟的习惯。只是不像以往那样，一条一条地买，而是只买一包，小小的一包。既不让自己重新染上烟瘾，又可以让疼痛的心暂时麻痹。
终於有一天，文丹冲进他的房，问他是否已经戒烟，他不置可否之时，文丹说：“对不起，我看到了那个花瓶！”
那一天，他抽完了半包烟，在文丹面前卸掉了所有的伪装。
“哥，你为什么不争取？”
他记得，掐灭最后一支烟时，文丹泪流满面地问他。
他说：“只要她开心。你看，你哥哥我现在不是很充实吗？她开心，我开心，我已经不再寂寥，不再需要烟的陪伴。这样……很好。”
他曾经以为，这一辈子，就这样了。守着那个小小的执念，远远地看着她的幸福，更深露重的夜，一个人，坐着轮椅，和着那些低沈婉转的音乐，啜一杯暗红的葡萄酒。苦涩地开心着……
直到，那日，文丹回来说了她的事。
他记得自己让文丹再一次买了一包烟。抽完那包烟的时候，他冲着自己的妹妹点了头。虽然，一度，他认为文丹的计划荒谬而无耻。可是，最终，他在烟雾中点了头。
如果当年……
萧慕天茫然地看了一眼手中的空烟盒，笑渐渐弥漫在脸上，苦涩而无奈……
作者有话要说：我捂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