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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新贼

翌日,东方将白。

宫中隐约有人说起昨夜闹贼之事,未几就有消息传进来,说当值的暗卫截下个小飞贼,已经在扭送大狱的途中咬舌自尽了。

听罢,我松了口气,两手抱着个小暖炉。

“那少年天生金瞳,假面遮脸,”伽萨手里的参粥搅了半晌,却没有送入口中,“与拓骨人的形貌打扮都对得上。昨夜在宫中乱闯,让你受惊了。”

昨夜里人影一晃,宴月便纵身追出去。我等了半夜,实在放心不下,索性起身来见伽萨。彼时他伏在案上小憩,我入内时玉佩轻敲在门上,微响,却也未惊动他。

“王宫戒备森严,拓骨若有心再来盗图,不会只派这一个小贼前来。”我喝下口热汤,暖过心肺,身子也松了些,再道,“不过飞贼多求灵巧敏捷,衣着简便是再好不过。此时此刻仍要覆面行动,未免太过不便。”

伽萨与我不约而同地看向桌上那枚沾满血迹的金色假面,相视一眼,各自了然於胸。

金面虽薄,却也极易脱落。飞贼夜行盗窃一事,大可以以黑纱遮住面容,却还特意戴了面具,倒像是为了叫人认出他们的身份,专程戴上似的。

伽萨他点点头,“昨夜我已叫人将尸体送去令仵作细查,他身上并未有其他可彰显身份之物,只剩那对金眸。”

“大漠诸部中,天生金瞳的只有拓骨人么?”我口中带着药膳的回甘,把暖炉放在桌上,伸手取来那枚假面端详。

伽萨张口正要说“是”,我忽觉手上一烫。吃痛缩手,将那面具掉在暖炉上,火焰自金面而出,“腾”地窜出三尺高,惊得我撞开椅子后退几步。伽萨几步靠过来护住我,一面掩住我的口鼻将滚滚白烟挥散,一面喝来几个小奴,七手八脚地将火灭了。

湿漉漉的水浇过后,那桌上只剩下了被火灼过的斑驳黑迹。而那假面早已化作不成形的一块东西,黑白相间,像块焦骨。

我盯着那物皱起眉,直到伽萨握住我的肩头晃了晃才换过神来。

他关切地问:“手没事罢?”

我张开手,让他看我被烫得微红的手指头。他薄唇微撅,替我吹了好几下,又揉了揉,方对那些收拾残局的小奴们道:“怎么回事?”

上前答话的是个略显年长的内宦。他伏在地上,双手捧起一只盛水的小盘,盘子里装的正是那块面具的残存物,“回王上,这面具上被抹了东西,遇热即燃。方才落在贵人的手炉上,这才窜了火。”

我擡眼打量着装饰简朴的殿内,心有馀悸地想着,若是照渊宫那样奢靡的布置,恐怕眼下整座宫殿都要烧穿了。

“他是死了都想摆我们一道。”我道,“两幅全套的舆图都在这里,若是殿内着火救不出来,万明地官数十载的心血就功亏一篑了。不过这殿里的陈设也实在少,总觉得比从前简洁了不少。”

闻言,伽萨的目光闪烁着瞥向挂着舆图的内室,带着我出了杂乱不堪的殿内。

刚在偏殿坐下,他便拉着我的手焐在了自己的衣袍底下,“我知道你为了军费,殿内连炭火都舍不得点,好不容易点了个手炉还给烧坏了。小傻瓜,何必这样苦着自己?万明国库虽空虚,还远没有到要王后受冻的程度。”

“所以你是裁减了陈设,陪我呢?”

我挨到他身边,他就敞开外袍把我裹进去,“宫中连小奴都点了炭,没有主子反倒要挨北风吹的道理。今年的炭火依旧多一倍给你,该点就点着。万明国库是亏空,却也不是一毛不剩了。”

“总有不剩的那一天呢。”我说。

伽萨贴近了我的脸,与我悄悄咬耳朵,“去岁动身去渊京前,我下谕令各城自查亏空,今年已经补上一批了。都中宗亲也有自捐银两的,一时半刻国库还塌不了。所以叫你把东西拿回去呢,眠眠却不肯。”

“我真以为你没钱。”我玩着他领上的毛呢,“看来万明的贪官也不少。”

“还有,朝廷最近失踪了数位官员。”伽萨又道。

听了这话,我心里一紧,却听他慢悠悠道:“我命人追查他们的下落之馀,却也查到他们为官多有贪污之嫌。三两只硕鼠,足够万明撑到明年入夏了。”

“那……那你查到他们的下落了么?”我问。

伽萨摇头,叹气道:“为防民心动荡,暂且只能暗地里追查,故而进程缓慢。不过就最近的几个案子来看,大抵是同一夥人作案,我已责令大司寇严加追查此案,应当很快会有眉目。”

我听了,默默地无言。他用力搂住我,只当我被这接二连三的失踪之事吓得惶惶不安,安慰道:“别怕。”

我搓了搓手,满腹言语终化作一句迟疑的“嗯”。

-

又过一旬,地冻雪迟。

宫内加强了巡视,倒是没再闹出飞贼的事。我支着耳朵留意了许多,也未听见关於那些失踪官员的下落,适才稍稍安心。

外头又是一列金甲巡过,靴底将砖石踏得震动。我剪了摇曳烛火,容安将灯罩重新放上去,道:“一日三班侍卫轮番巡逻,看着怪吓人的,宴月也不能轻易露面了。不过奴前几日悄悄同他会面,听闻兽奴已经同意暂时收手了。”

“谁叫那飞贼是从咱们这儿过去的,这里又是东君殿。”我放下剪子,宽衣钻进被窝里,闭目养神片刻。

兽奴的事暂且搁置,接下来就只剩了宫内的小奴们要安抚丶沈宝璎要留意,前朝的官员也得防范,还有都城内乃至整个万明疆域诸多外族人要造册登记丶平息事端……怎一个“只”字罢休!

忽地,我睁眼问:“容安,我前些日子让你去安抚宫内的奴仆,他们如何?”

“多是一时的怨气,桑鸠去劝说了几句,又给了些小恩小惠,没人和好处过不去。”容安坐在床踏上,眨着两只乌黑透亮的眸子趴在床边,“桑鸠比奴会为人处事多了。”

我抱着手炉“唔”了一声,“吊着点人,别叫他们把你们看轻了。”

“嗳。”容安说,“宫中人都眼观六路丶耳听八方的,谁看不出如今内宫的主人还是咱们公子?就算郡主有心笼络,公子略给些眼色,他们也不敢造次。”

“你似乎很懂得这些歪门邪道。”昏暗灯火下,容安的脸蛋红扑扑的。我伸手捏了一把,软乎得像个元宵。

他垂下眼睫,“奴当差时间长了,耳濡目染许多。不过公子是清明的人,所以我们也不做那些污糟的事。”

我满意地点点头,心里盘算起来。

从前不懂得居安思危丶在宫中安插势力,全因过分依赖伽萨。如今他分身乏术,不如多靠自己,省得有些人趁虚而入,反而将我一军。

除了宫中,前朝的外族大臣也不能断了联系,方能为我喉舌丶与邹吕互不让步。

至於宫外百姓,还是交由公主府出面管辖更为妥当。我终究不能越他们的权,自己又是渊人与贺加人的后嗣,在这些事上难免有失偏颇。既是万明的江山,他们自己管理才名正言顺。

等除去藏在暗处的豺狼,我便收手不干了。际时伽萨查出兽奴的事,若追究不到我头上自然是最好;若追究到了,我就诚心与他认个错,立誓以后再也不做就是。

“公子喝碗甜汤,安寝罢。外头风刮得响,也不落雪,就这么干冷着。”桑鸠托着只小碗进来,把红枣甜汤递给我,“红枣补气,奴看公子这几日面色不好,补一补也许好些。”

我谢过他心细,将碗接过来甜甜地喝了,两耳依旧听他汇报沈宝璎那处的事。太后送来的一队渊国宫奴,合计三百二十人,多半发配到了城郊的皇庄里头由庄头亲自监管。远在天边,又处於监视之下,就如池中鱼,闹不出什么浪花。

而剩下的小奴里多有曾经跟在贺加兰因身边的,要么在宫中“犯了大错”被杖毙,要么染上怪病一命呜呼。沈宝璎知道后落了一场泪,也并没有多说什么,算是默认了他们是被安插在身侧的眼线。虽多有得罪,但那些人的命留不得,她也明白。若不想再为太后的棋子,她就不得不束手旁观。

至於她最亲近的几个女奴,我松了手,叫她们依旧好好服侍她。

我漱过口,用软帕拭去唇畔的水渍,目光又飘向远处的香炉。

“郡主送来的香药都收起来了么?”我问。

“公子上次说过后就收起来不用了,”桑鸠将空碗拿开,端来清水服侍我漱口,“公子这几日可觉得好些?”

“并没有,”想起夜夜稀奇古怪的梦,深沼似的将人往里头拖丶怎么都挣脱不开,我疲惫道,“不过那香料与我身子不合,也不用再取出来用了。”

桑鸠应过,将东西收拾了送出去。容安正要将帷幔从金钩上放下,突然有细碎声音传入耳中。我按住他的手,目光飞快挪向窗外。

极轻微的,仿佛有什么东西擦过了殿上的砖石。

我瞬时警戒起来,披上外袍就冲出殿外,果然见一道黑影自檐上跃过,身形掩在了稀疏的月色里。

“有贼!”我大喝一声,那道黑影当即消失在了暗处。继而四处亮起火光,想来是金甲亦发觉了小贼的行踪,脚步声重重地落在宫道上,恰有山崩地裂之势。

我不放心,追出宫门外几步,时见灯火闪烁在错综覆杂的宫道角门处,将半边夜穹映得亮如白昼。

金甲侍卫人多势众,就算抓不住那贼,也难叫他再有所行动。

我喘了口气,正要回去,脑中骤然闪过一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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