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
听到纳齐这么一问，乔默棠和蔚希双双转身。蔚希面无表情地答道：“是的，纳齐队长怎么突然问到这个？”
纳齐笑了一笑：“哦，我只是随便聊聊，您……您知道塞曼德阁下平时都跟什么虫接触吗？”
说起来是随便聊聊，可蔚希并不太想聊天，尤其不太想聊塞曼德。只不过此刻他还是耐下性子，语气很淡然：“抱歉，纳齐队长，这个我不太清楚。我跟他已经很久没见面了。在我婚配之前，就已经从陆斯恩的老宅里搬出来了。”
他说的是实话，一点也没有搪塞纳齐的意思。
纳齐恍然明了，寻常家族尚有兄弟阋墙，何况陆斯恩家族这种老派贵族，恐怕内部并不如表面看起来光鲜和谐。况且之前就隐有传闻，这位上校的雌父早逝，他做为一只雌虫性格又不大讨喜，不难推断出他与同族兄弟情谊不算太好。
纳齐无意探听别虫的家族八卦，不过是突然想从他这里探点塞曼德的消息，试图多找些有关那支试验针剂的线索。
但蔚希都已经这么说了，再刨根问底显然不太合适了，於是纳齐有些尴尬地笑笑：“原来是这样，难怪我觉得，您和塞曼德阁下性格不太像呢。”
蔚希听他这么说反而浅笑了一下，意有所指：“我跟陆斯恩家族的很多虫都不太像。况且塞曼德是只雄虫，生来就与雌虫有很大的区别。”
纳齐不再多说，点头赞同：“这倒也是，今天耽误二位时间了，多谢配合。”
乔默棠和蔚希礼貌颔首，打了招呼正要告别，却见一架飞行器渐渐靠近，在离监察处不远的地方停下。
一只亚雌先行走下，身着粉色衬衫，休闲裤，外披一件印花长款薄外套，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看起来英俊又斯文。
乔默棠和蔚希对望了一眼，同时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愕，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遇见老朋友——艾修诺。
艾修诺下了飞行器，没立刻往他们这里走，而是绕到了飞行器的另一侧，打开门，恭恭敬敬地请出了另一只亚雌。
这只亚雌看起来上了年纪，一举一动皆是从容，穿着不算考究，但整齐干净，气质极佳却没有丝毫傲气，看起来平易近虫得很。
艾修诺扶着这只头发已经花白的亚雌向他们走过来。在对纳齐队长面前停下了脚步：“您好，这位是帝国基因实验室总负责虫奥斯蒙博士，关於今天上午送到实验室要求覆检的那只药剂，博士有些事想与您这儿的负责虫当面谈谈。”
这对纳齐来说无疑是瞌睡虫遇上了枕头，他连忙伸出手：“您好，奥斯蒙博士，我是主星检查总部第四分队支队长纳齐，是这次商会亚雌虫化案的负责虫。”
奥斯蒙伸出手：“您好，我有一些线索需要跟您沟通。”不等纳齐说话，奥斯蒙又说：“乔默棠阁下，蔚希上校，如果二位不赶时间，可以一起聊一下。”
这二虫面面相觑，正是一脸疑惑，艾修诺朝着他们笑笑：“乔默棠阁下，蔚希，好久不见。”
确实是很久没见了，上次道别的时候不算愉快，艾修诺一心想劝服乔默棠重新做精神力等级测试，三番两次被拒绝连同蔚希也一并得罪了，这会儿再见他有点儿不好意思：“抱歉，乔默棠阁下，抱歉蔚希，上次的事是我欠考虑，请不要放在心上。”
乔默棠不语，纳齐并不清楚几虫之间发生过什么，他急於查案，主动打圆场，邀了几只虫一起进入。
这次不是审讯也不是调查，纳齐直接把几虫安排在了会议室，只遵循规定叫了一只记录员，便客客气气地说道：“奥斯蒙博士，关於那只催化剂，您有什么需要告诉我的？”
奥斯蒙叹了一口气：“你们递交的初检报告我看过了，那只药剂我也检查过了。你们推断地很正确，那确实是一只催化剂，而且仅仅是试验阶段的催化剂。”
“但是……”奥斯蒙话锋一转，“这不是实验室最近研究的，它是一只十年前研究的催化剂，后来因为实验结果不稳定，副作用不可估而叫停，所以从来没有在市面上流通过。”
在场的虫俱是一惊，本以为是黑市流通的催化剂或者是正在实验的药剂。谁料到居然是十年前叫停的项目。
说到这里，奥斯蒙看向乔默棠，语气很是和蔼：“听说乔默棠阁下前段日子遭到绑架，也被注射了这种药剂？”
乔默棠对艾修诺仍然心怀芥蒂，也不知道这老博士是什么立场。谨慎地说道：“当时太紧张了，只知道被注射了药剂，哪里还有闲工夫管他是什么药。”
“嗯，您说的也有道理，是我问的唐突了。”奥斯蒙态度依然很好，亲和力十足，“当时跟现在的程序一样，监察处也提交给了实验室，那时候我就已经发现是这种药剂了，但是我没有站出来说明。我必须向您道歉，阁下。”
“当然，我是有私心的。”除了奥斯蒙，在场几虫无一作声，静静地等待这位基因博士继续说下去，“我们那时候研究这只催化剂，实际上想要达到的实验目的，就是提高雄虫的精神力，让他们能更具活力，更大可能地标记雌虫，甚至是跨越精神力等级的限制，标记高阶雌虫。”
乔默棠看了一眼蔚希，看到蔚希也正在看他，两虫对视了一样，他想清楚了其中关窍，说道：“所以您当时并不声张，是因为您也想暗中观察一下我这个阴差阳错成了试验品的倒霉蛋怎么样了？”
奥斯蒙笑出了声，这令乔默棠觉得自己确实又倒霉又可笑，心里有点不爽。可下一秒，这位老虫布满皱纹的手抚上了他的手背，这只手干燥又粗糙，触感也不柔软，但其中安抚的意味不言而喻。
“关於标记这点，我们都知道，观察您已经没有意义了，因为您已经跨等级标记了蔚希上校了，正是由於这件事，小艾还和你们起了些矛盾。”奥斯蒙不疾不徐地说道，“但您说的也没错，我确实在暗中观察，我当时参与研发，知道这药剂来得猛烈，低等雄虫可能要好久才能分解代谢。而您，只用了不到24小时。”
“抱歉，阁下，我必须承认我的卑劣。但这也确实从侧面说明，小艾一直想请您重新做一次精神力等级的鉴定，不是没有道理的。”
“我拒绝！”乔默棠立刻表态。
这与奥斯蒙猜的一点不差，他仍然是一副慈祥的样子，半点不悦也没有继续说道：“当然，您当然有拒绝的权利，我不会勉强您。我当时没有发声的另一个原因是，实验室丢了试剂可是大事，这件事隐瞒了这么久，我也不想惹祸上身。”
这点很容易理解，奥斯蒙管理着帝国最权威的基因实验室，能进入市场的药剂都得经过实验室检测批文，就如同乔默棠的调香，实验室声明一发，所有谣言不攻自破。
“半年前有一场雄虫踩踏事件，据说也是亚雌精神海失控造成的，当时我就觉得奇怪，但是并没有细想。后来事情平息，我也认为，这事儿就过去了。只是没想到，最近这段时间，这只药频频出现，为了之后不再有虫因为这只药发生事故，我觉得我不该隐瞒下去了。”
“当时我们提出这种药剂的研究课题，一共有三只虫，我是主领，另外两只，一只叫潘铎，另一只——”奥斯蒙拉长了音调，转头看向蔚希，“另一只叫洛里安。”
果然如他预料，蔚希顿时瞳孔瑟缩，像是被雷击中了一般，身体僵硬地坐在原处。
乔默棠当然发现了蔚希的不对劲，抓住他安安稳稳地放在膝盖上的手，却发现他的手心沁满了冷汗，不由担心：“蔚希，怎么了？”
蔚希难得没有回应，反倒是奥斯蒙回答道：“我猜，上校应该是听到了熟悉的名字。”
蔚希终於回过神来，闭上眼睛，神色有些哀伤：“是的，洛里安，是我的雌父。”
乔默棠听蔚希提过很多次他的雌父，却是第一次知道他雌父的名字，名字之於一个人是很重要的，虫也是一样，一旦知道了名字，他就变得具象化，至少在乔黙棠眼里，那个拥有着大书架，喜欢原始的纸质书，喜欢研究星际历史的雌虫一下子明晰起来。
他轻轻地问道：“你的雌父？也参与了研究？”
蔚希摇摇头：“我不知道，可能那个时候我还太小。”
奥斯蒙摇摇头：“不不不，孩子，不是你太小了，而是他们确实是秘密加入的，整个项目都是个秘密，没有什么虫知道，甚至这个研究，没有经过虫皇审批。”
“非法研究？”纳齐惊道。
“你非要这么说，也没什么不可以。”奥斯蒙说，“因为项目保密，而且涉及到雄虫权益，我知道审批一定会有很大的麻烦，所以我没有提交审批，甚至不敢大张旗鼓地组建团队。你的雌父是当时非常优秀的军雌，在军校的时候他的每一门成绩都出类拔萃，我一下就看中了，所以这个研究开始的时候，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非常温柔，就像在说自己十分优秀的孩子一般，充满了骄傲。他笑着看向蔚希：“你有些时候跟你的雌父很像，我偶尔能通过你看到他的影子，我很欣慰。所以小艾跟你交朋友，我心里非常高兴。”他说着看了一眼艾修诺，明明是责怪的语气却还带着宠溺，“可惜这小虫崽子，太心急了，瞎出主意。”
“言归正传，另一只虫你们应该也知道，潘铎也是当时很优秀的军雌，但是现在改名叫拉斐尔了。我想，你们大概不会忘记。这个研究没有持续很久……”奥斯蒙布满皱纹的脸看向远处，似乎是在回忆，“大概一年不到，我们在仿生虫的身上做了很多次实验，始终无法把副作用控制在一个安全范围内，再加上这个研究似乎引起注意了，那个时候异兽潮又来袭，总之很多因素，我把这个研究叫停了。所有试剂销毁，资料大概还留了一些，打算留给以后的虫继续研究，然而销毁的时候，我发现试剂大约少了十来只。”
“可当时这事儿无法声张，我紧张了好一阵子。但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我渐渐也就不在管它了。直到今天，居然在短短的几天，接到两份有关於这个的报告。”
奥斯蒙话毕，会议室一时之间安静地很。
突然纳齐的光脑闪了两下，是内部的通讯信号，第四分队的其他队员汇报：【纳齐队长，已经传召过塞曼德询问，他坚持说这只针剂是别虫卖给他的，只说是提高性致的催化剂，他就给戴西用了，并不知道会引起戴西发疯。】
好一会儿，纳齐先打破了沈默，对一边已经傻了的记录虫说：“我想，我们可以结案了。”
记录虫楞在一边，显然不知道队长这话是什么意思，可下一秒，纳齐将记录虫的记录界面转向自己，将之前他记录的内容删删减减，居然成了一份新的报告，大致意思是，几天前制造绑架案的混血异族拉斐尔，原名潘铎，利用不法手段研制出可提升精神力的针剂，并已经经由黑市流向市场，实验室报告指出这种制剂副作用无法预估，且不可控，提醒广大虫民，一定要谨慎，通过合法渠道购买抑制剂或是催化剂等相关制剂。另外表示，监察处会继续追踪已经流入市场的药剂，进行大量排查，确保药剂安全。
奥斯蒙狐疑地望向纳齐，并不明白纳齐为什么要写这样一份报告。纳齐却说：“一举多得，奥斯蒙博士，这件事基本上可以确定是这只针剂造成的意外。我们需要结案，同时也要控制其他的制剂流入——不仅仅是实验室丢的这十来只，您明白吧？”
奥斯蒙点点头，纳齐确实包庇了他，但这可能是最好的结果。
艾修诺扶着奥斯蒙走出监察处的时候，他转过头对蔚希说道：“上校，您有时候真的很像你的雌父。”末了，又对乔默棠意有所指地说道，“阁下，再会。”
蔚希现在的情绪不高，乔默棠知道这是由於他雌父的原因，奥斯蒙说的这段关於洛里安的过往，似乎连蔚希都不知道。
他对蔚希的过去不算很了解，仅从之前得到的一些信息中东拼西凑，知道他在陆斯恩家族中不算受宠。这其中大概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由於他的雌父因为精神海暴动而亡。否则就算他只是一只雌虫，那也是不可多得的s级军雌，卡尔那种极度在意等级和荣耀的，怎么可能对蔚希太过冷淡。
对了，说道这个，乔默棠突然想起乐米对他说的一件事，若有所思地问道：“蔚希，你小时候……为什么要强制催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