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狱之灾
在京兆狱里,刑部官员秘密审问蓝子玉。
小房间里,就只有两个审问的官员和一个主笔,以及坐在刑椅上的蓝子玉。
刑部侍郎问她为何女扮男装冒着砍头的风险做官?
双手被拷在用刑椅上丶依旧衣裳齐整的蓝子玉淡定说道:“当时没人能看出我是女人,正好朝廷任人唯贤,我就当上了县令。”
“那你当官时,也不知道自己犯了欺君之罪吗?”
“当官之后就要熟读朝廷律法,这一点自然清楚,所以一直都在翻能救到自己的那条律法。”
“找到了吗?”
蓝子玉看向他们,自嘲的笑了笑。
贺婉娇明白蓝子玉的命握在皇上手里,她想去皇上面前求情,这个想法在她脑中越加强烈。
“哥哥,我想去皇上面前求情,你明天早朝能不能带我进宫?”贺婉娇恳求道。
贺琦英眉头皱得很深,带着点质问的语气问道:“妹妹,你老实告诉我,蓝子玉到底犯了什么罪?”
贺婉娇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若是因为辛家被殃及也不至於从地方大牢转入京兆狱。案子错判更是不足论罪,哪个地方官没错判过案子?只是懒得去追究。”
“哥哥,你就别问了。明天带我进宫吧。”
贺琦英看着贺婉娇,说:“你长大了,我也管不到你了。我明天可以带你进宫,但你不能直接去见皇上,那是僭越,要被罚的。你可以去找承德公主,她是皇上的亲妹妹,能在跟前说上话,你到时可以找她帮忙。”
“嗯。”贺婉娇点头。
先帝十分宠爱承德公主这个小女儿,生前在宫中为小女儿修建了一个宫殿,名为雀宫,并承诺雀宫是承德公主一个人的。
承德公主最近在跟皇上商量一件事,在与皇上商谈之中便得知了蓝子玉的事,想到贺婉娇是为蓝子玉而来便见了她。
将近四十岁的承德公主於雀宫水榭见了贺婉娇,她见到贺婉娇这个不足二十岁年轻官家小姐的第一句就是,“你比蓝大人还要年轻许多。”
跪安在地下的贺婉娇擡头望着承德公主,不知该怎么回答。
承德公主颧骨处已生色斑,眼角的皱纹很明显。
“起身,坐这里吧。”承德公主手指对面的凳子。
贺婉娇还是不敢起身,跪着说道:“多谢公主,但民女有一事相求,恳请公主帮忙。”
承德公主将手搭在桌上,注视着贺婉娇,平静的说:“婉娇,你是前朝廷重臣之女,可不是民女。并且,你得先与我对面而坐,才有和我说话的权力。”
“是。”贺婉娇连忙起身坐到承德公主的对面。
“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你可还记得?”承德公主笑道。
贺婉娇震惊得眼睛都瞪大了,想了好久还是想不起是什么时候。
“当时,你那么小个,才刚刚会走路就会到处瞎走了。”
“啊?在哪里?”
“在皇宫门口。”
“哦。”贺婉娇完全记不起来的事,只能是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了,追问也没太大意思。
“我后面一打听才知道你叫贺婉娇,不过,我没过多久就成婚了,也就慢慢淡忘了这件事。”
贺婉娇笑了笑。
“现在我自己都有两个孩子了。”
“他们肯定也很可爱。”贺婉娇认真的说。
“就是没有丈夫了。”
贺婉娇耷拉下眼皮没再说话。
“说说你的事吧。”承德公主向后摆了摆手。
侍候的宫女们便默默退出了水榭。
贺婉娇眼睛一亮,擡头说道:“公主,任职上郡太守的蓝大人现被关押在京兆狱里,她作风清正丶平日里的行事作风也毫无过错,希望您能帮她说说话,让她尽快出狱。”
承德公主将手交叠放於桌上,注视着贺婉娇说:“那你可知道,蓝子玉是女人。”
贺婉娇注视着承德公主,不知道该不该对她说实话。
承德公主没等贺婉娇说话就说道:“但为顾及朝廷律法的颜面,这件事只有涉蓝子玉案的人才知道,其他人都会认为她是因辛楚目连坐。”
“知道,我知道她是女的。”
承德公主沈默稍许,问道:“你俩都是磨镜?”
贺婉娇点头。
“你俩不会有结果的。”
“我现在只想要她活着。”
“你为什么要救一个注定没有结果的人?称此一刀两断岂不更好?”
“蓝大人说,人生本就没有结果而言,只是看你自己怎么定义结果。她说,她希望生如夏花,死如秋叶,生前如己愿就好了,死后,她就化成尘埃,就是有执念也感知不到人间的喜怒哀乐了。”
“那你呢?”
“我只想在生前抓住自己想要的东西,死后就化成尘埃了。”
“那你们暮年的时候,那也是生前,只是年迈无力,那时候没有子嗣,谁来照顾年迈的你们呢?”
贺婉娇低下头,手指摩挲着白玉杯壁,说:“蓝大人说她老家有很多空巢老人,很多子女都见不到老人生前的最后一面。并且,我也不想想这么远,什么都会随着时间有所变化。”
“婉娇,蓝子玉说的,你全都信?你就不会认为她是在诓骗你。”
“蓝大人说,每个时代都每个时代的思想以及思想导致的局限性,使我们只能用这个时代的思考在这个时代遇到的问题。我们身处於这个时代是不可否认的,但我们是独立的个人,应当具备自我思考能力。当我怀疑是别人误导我想法的时候,倒不如说是时代在固化我的思想。”贺婉娇一字一句的说道。
“什么?”承德公主听得一头雾水。
“就是。”贺婉娇低头想了好一会,擡头说,“我很喜欢蓝大人,我会宁愿相信朝代欺骗了我,也不愿相信是她欺骗了我。”
承德公主恍然大悟,又说道:“婉娇,你现在也到嫁人的年纪了,可别让不相干的误导了你。”
“不相干的人?”
“蓝子玉是女人,注定没法跟你成婚,但你若是和一个有名望的世家公子成婚,将来开枝散叶丶儿孙满堂,岂不幸福美满?”承德公主由衷劝道,“而你跟蓝子玉的话,无儿孙绕膝,晚年注定凄楚孤寂。”
“如果蓝大人喜欢,我们应该会领养一个孤儿。”
“领养的,终非己出,晚年又怎么靠得了?”
“养儿不是为了防老,孩子不是拿来利用的。”
承德公主听了这句,老半天没转过弯来。
“是蓝子玉教你这么说的吗?”
贺婉娇想了想,说:“蓝大人说得有道理。”
“婉娇,我跟你说这么多话是为你好,我还可以给你指一门世家大族的婚姻。”
贺婉娇起身离座跪下,说道:“多谢公主好意,但我现在只想让蓝大人尽快脱离牢狱之灾。”
“蓝子玉有三罪,其罪一,蒙蔽朝廷官员;其罪二,无视朝廷律法;其罪三,欺君大罪!只是最后一罪便可诛她九族。”
贺婉娇心头一紧,眼睛里泛出了泪花。
“你要考虑清楚,是远离她,独善其身,还是跟着她被砍头?”承德公主继而说道,“你要知道你是知道蓝子玉是女人的,这便犯了知而不报之罪。”
贺婉娇低下头,捂着脸哽咽的说:“我就喜欢她一个人,这个世界是非曲直皆因她而变,若是这个世界没有了她,我便如同行尸走肉,活着也像是死了。”
承德公主叹了口气,说:“你先起身,坐着说话。”
“多谢公主。”贺婉娇起身坐回承德公主的对面。
“婉娇,看在你小时候,我抱过你的份上,我愿意帮你这个忙……”
承德公主话还没说话,贺婉娇便开始连连道谢。
“但最终结果还是皇上定夺,我只能是作为一个传达消息的人。”
“谢谢公主。”贺婉娇眼里都是恳切。
“如果皇上要按朝廷律法处置,蓝子玉死后,你当如何?”
贺婉娇听到“死”这个敏感的字眼就忍不住落下泪来,她擦了把眼泪,说:“我终身不婚。”
承德公主说:“你回去等消息吧。”
贺婉娇见承德公主似在思考,便又恳求道:“公主,蓝大人为官以来一直勤勤恳恳,为熟记朝廷律法夜夜点灯背诵到半夜,也曾为农田水利挖沟开渠,为了不错判案子亲自验尸并勘察犯罪现场,除此之外,她两袖清风,不谋一分私利,甚至将她自己应得的朝廷俸禄都用到造福民生上。公主,她并无过错,错就错在她是个女人,而这与生俱来的性别并不应该成为过错。”
承德公主被贺婉娇的这一番话震慑住了,怔楞了好久,才回答道:“你在我印象中不是这样的,你不像是能说出这番话的人。”
贺婉娇又不禁想起了蓝子玉曾经对她的种种好,眼泪哗哗的往外流,连忙抹了几把眼泪,说道:“大人教会了我很多,我也学会了成长。”
承德公主点头道:“婉娇,我会帮忙的,你回去等我消息,成与不成,我都与你说。”
贺婉娇起身对着承德公主就是一叩拜,说道:“谢谢公主,谢谢公主。”
蓝子玉被无缘无故的罪状押进大牢的时候,李瑨仪生气到几乎要拔剑怒指朝廷中人了。
可官兵走向蓝子玉的那一刻,蓝子玉自己就清楚自己的身份是瞒不住了。
上郡来了新的太守,姜拾受宠,李瑨仪闷闷不得志。
李瑨仪还因曾经是蓝子玉带过来的人,而不受新太守待见。
郭睿可算是看明白了,就是蓝子玉走了,他没有人提拔,太守这个位置还是轮不到他。
小言跟随贺婉娇来京城,贺希雨的尸骨带不走,依旧埋在上郡城。
蓝子玉依旧被关押在京城大牢里等候着最终的判决。
贺琦英的儿子贺秋旦已经能跑能跳,快到贺婉娇腰部这么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