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
红砖绿瓦,都城寸土寸金,红楼客人非富即贵,为博美人一笑,能掷千金,普通老百姓一辈子都难以见到这奢靡的场景。红楼有五层,是都城的标志性建筑,偶尔连宫廷的贵人也悄悄夜访,有些姿色是宫里的嫔妃也难以企及的。一楼接待客人,二楼设幔帐,幔帐细软,以金丝绣制,往往那些不放面露面的主,坐在后面,高高的向下看去。一楼的一切风景都尽收眼底,见得了台面的美人和见不了台面的美人。歌女坐在凳子上,弹奏琵琶,身姿曼妙,以白绢蒙面,更显妩媚动人。凳子多是用檀木所制,而在楼上房间内的陈设则愈加昂贵。
二楼幔帐里有一位谦谦公子,和周围人油肚便便的人不同,就像一只仙鹤落在了鸡圈里面,公子以扇子掩面,众人小声议论,揣测此人来历。
“今晚花魁到底归於哪位客人?大家可以开始了”一位女子虽已不在年轻,但是仍风韵犹存
一楼的八仙桌上,一只青花瓷瓶,每位客人手中都有不同的花,不仅仅价高者得,并且扔进花瓶才算数。一时间,花瓣就像下雨一般,从楼上扑扑娑娑的落下。随琵琶声停,众人纷纷叹气,也有高兴等待结果的。
“这位公子,楼上请”女子道
“真是不妙啊,投花这种事本官不擅长啊”
“害,我还是找晴儿吧,花魁没戏喽”
“我都等了一个月了,没想到今天是这游戏,上次抛绣球,就差一点,天不遂人愿啊”
“你们说花魁到底长啥样啊?那么多不差钱的,排队都排到皇宫了,人家就是看不上俗物,有钱还不行。”
“我要是看上花魁一眼,死也值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呀~~”
花魁爱上贵公子,或者穷书生的故事一向广为流传,令人心驰神往,但是故事的主人公却是没有钱坐在楼上的上厢房的。
楼下不起眼的小位置里:
“一枚铜板,两枚铜板,三枚铜板。。”少年一号从荷包里拿出钱,他一点一点数着
“没钱来什么啊?出去出去”刚才还和颜悦色的姑娘此时换了一张脸,川剧变脸都没这位姑娘快
“哎哎哎,不能出去啊,我茶水钱1都给了,好歹姑娘让我听个曲吧?”少年一号冲着姑娘眨眨眼
姑娘正推搡他的时候,少年二号放下了一锭银子,这钱虽然比起一枚枚铜板而言已经是巨款了,但是,在这红楼,依旧是不值得放到台面上的
少年一号喃喃的说道“经费不足啊,姑娘,你们这有什么性价比高的吗?”
“性价比?”姑娘被这一股脑不明来由的话惊呆了
“就是好看的,还不贵的?”
“您这是又要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没有”姑娘又摆起了那张脸谱
“那,有没有有气质的,岁数大一点的?”少年一号说道
“有,秋葵姑姑,我带你们去”姑娘想赶紧把这两人拉走,这单油水又少,俩人逼事又多
“你们二人是?两个人一起进去?”姑娘在门口的时候翘起一边的眉毛
少年二号此时已经默不作声,他躲在了少年一号身后
“啊对,谢谢姑娘”他挠挠头,少年一号不好意思的冲着姑娘笑笑。
进门之后,屋子的摆设非常古雅,兽状的金制小炉散发淡雅的香味,一关门外面的声音一下子安静下来,床上的丝状白纱被细小的丝带扎起,桌子上有茶杯和小小的酒杯,酒杯上纹着青花图案,整个屋子的氛围十分典雅,让人有一种误入哪家贵族小姐闺房的感觉。
“二位客人想听点什么?”一个声音淡淡的说道,她的声音里面听不出慌乱,好像绝大多数事情在她的眼里都像尘土般,不值一提。
“声如其人啊,古朴淡雅”少年一号心想
他回过头冲着少年二号,看着他,问道“我们听什么吗?”
“就别人听什么我们听什么”少年二号对着姑姑回到道,二人在桌子上坐了下来
秋裤先调整琴弦,随手拨弄两下,就已经有曲调的韵味了。当曲子突然转折的时候,向下扫了两下,迸发出的力量感,长虹贯日,而曲到悲凉处,声音缠绵,勾人心魄。一曲终了,久久不能平息。秋葵一直闭着眼睛弹奏,已经不记得自己到底弹过多少遍了,闭着眼睛也能分毫不差,曲毕,她缓缓睁开双眼。
“二位姑娘不仅仅是来听曲子的吧?”
一号“少年”吐了吐舌头”,二号“少年”本来悠闲喝茶的手僵住了。
少年一号说“姑姑目光如炬,慧眼识珠啊!”
秋葵说,“说吧,你们来所谓何事?是要学哪门子技术好侍奉自家官人?”
“少年”一号挑挑眉毛,脸上流露出一股感兴趣的模样。
“少年”二号则默不作声。
————————
【沈宅】
沈宅很大,主院是主人的脸面,下人都积极打扫,扫地的小厮,身着布衣,小腿拿布条捆住,防止松松垮垮的裤子耽误自己干活,主人一回来,这院子里面的丫鬟,小厮,就像苍蝇一样转悠在主院,生怕你看不到他们,而别院的砖缝里面,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去的草籽,已经长出了几寸。
衡量一个宅邸是否荒凉的依据就是,砖缝是不是齐的,有没有裂痕,砖缝之间有没有杂草。墙很高,灰灰的,人望不到外边,外边的人也望不见里面。墙外的树已经很高了,树一老,就爱瞎长,蔓延的到处都是,外边的树一直没有砍掉,从小树到大树,见证了这座院子里面世世代代人的分分合合。
沈宅旁边有一条河,这里属於天生干坏事的地方,故事里面的,你叫,破喉咙,也没有人来救你的地方。深宅的婢女一般在这里洗衣,当然今天她们在做坏事。
“你就是沈公子带回来的人啊?生的倒是标志,不过这么卑贱的身份,你指望沈公子给你名分吗?人家已经有心上人了,不论是那位未娶进门的小姐,还是少爷曾经的那位,你就是和人家有点相像而已,真指望飞上枝头变凤凰啊?做梦吧你”丫鬟一号开始发癫。
她穿着一袭白衣,半跪着坐在泥地上,裙子都粘上泥点子了,他就这这样偶然的机会带她回来了,说她像一位故人,偶尔会给她带白裙,也只许她穿白裙,偶尔抱着她喃喃的喊着另外一个名字。
她是喜欢他的,问在泥潭里面把自己救出来,把自己身上的灰尘净,穿上素雅的白衣,封腰上浅浅金丝白莲,压襟上点点殷红花纹,谁都知道这衣服必定价值不菲,给一个捡来的小乞丐穿。一开始下人对她还敬畏有加,虽然大人尚未娶亲,不过,先纳妾再娶妻也倒符合规矩。但是这么多年,就放她在那里,久而久之下人就觉得她可以欺侮,但是那位大人也偶尔会给她带来新样式的白衣,还有桂花酥,下人就消停一阵子,过阵子忙起来,一阵子不来,就又开始了。
她一开始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之人,从食不果腹,到有个人将自己放到心尖上。后来她只是盼着盼着,盼望他来,等他来了高兴一阵子,为了短暂的一点快乐,忍受经年累月的寂寞,某位深宫的娘娘年老色衰,夜晚等待天亮,靠着数砖度日,自己又何尝不是呢?只不过自己没有位高权重,有时候一个人有笑柄甚至是一件开心的事,证明这个人有价值,像她这样的,从生下来连取乐的机会都没有。
丫鬟已经摸清了主子对这位可人儿的态度,有时候她们不给她送饭也不说什么,她们让她洗衣服,深冬腊月的手,在冰水里面洗衣冻得通红,那位大人也没有察觉,他把她带回来,就买来一本藏书,静静的放着,一页也不曾翻开,至於书里面到底有什么内容,他不关心。
有一次这些丫鬟叫她把衣服脱下来,穿着这件衣服,
“你看,你看你看,多好看啊,这衣服,滑滑的,软软的,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衣服”
“是啊,真是人靠衣装啊,她穿上小乞丐的衣服也就那样,也不知道知道大人鬼迷心窍什么,你看,我穿上好看吗?”
“好看好看!!”
“哎,你说,我穿上这件衣服,有一天是不是就能成为被别人伺候的人了,我就不用干活了?”
“瞧瞧咱这脸蛋,没准大人一时心动,咱们就发达了”
“说好了,要是大人看上你了,可别忘了我!我到时候得叫你一声夫人啦,嘻嘻嘻。”
“你也是啊,别忘了自家姐妹”
“那肯定啊,咱俩谁不必这小贱人强,你看,又哭了,看见她哭就晦气,这衣服也晦气,算了,不穿了”
她们把衣服扔下,薄薄的丝纱状的衣服,落下,白色是禁不住肮脏的颜色,一点点黑色就能让白色毁掉,所以穷人从不穿白衣。
那天夜里,他来了,来的没有预兆,仍旧是一个雨夜,外面打着雷,她怕雷,却也喜欢雨天,因为那是他们相遇的一天。在幽暗的巷子里面,他温暖的双手伸向她,那个时候她的眼睛就再也不能从他身上移开了。
他看着已经褶皱,脏乱的衣服,漏出了前所未有的愤怒,那是她眼里温润少年不曾有过的表情,也不相信他会有这样的表情。
“昭儿!昭儿!”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好好的呆着,为什么要把这些衣服弄脏弄坏,为什么????”
他捏紧她的下巴,青筋暴起的手掌,捏着她下巴,隔得她生疼。
她并不想忤逆他,但是存在心中的疑惑,让她忍不住,对於她来说,这个世界上的唯一意义就是他世界上只有两个人,她和他。
只要他开心,那些寂寞,屈辱都不算什么。
她也好奇,自己到底算什么?一开始会觉得自己有些贪心,但是久而久之,生出一种感觉,她觉得自己这辈子不值得,一开始可以从这些桃花酥和白裙中麻痹自己,但是今天她知道自己骗不了自己了。
“我不是昭儿。”她淡淡的说,但是那个神态却像锋利的宝剑,她的目光刺向他,
突然一阵大风吹来,将门吹开,窗外一道闪电将暗夜撕开一道口子,紧接着是轰隆的巨响。换做以前,她会害怕,夜夜下雨抱着自己,口中念着他的名字。
“沈朗
沈朗
沈朗
沈朗
你在哪里?
沈朗
你抱抱我好不好?
沈朗
你来找找我好不好?
沈朗
沈朗
沈朗
你看我一眼,就一眼,
看完我你就走,我不耽误你。。。。”
没有,没有,一次都没有。。。。
后来下雨天,她甚至会坐在窗前,整个人蜷缩在椅子上,头靠着膝盖,胳膊环绕着腿,木质的窗户被风吹得吱吱作响,风早将蜡烛吹灭,自己听着外面雨打竹叶的声音,有时候甚至期待,一道闪电,会不会给自己的生活带来点别的东西。不过没有,都没有。
他眼中的火焰熄灭了,这雨夜总让人觉得,是水浇灭的,但是他知道,是眼前这个人造成的。他开始掐住她的脖子,他的手掌比她大一圈,胳膊上的青筋和额头的青筋暴起。
她喘不气来,纤细雪白的脖子,曾经他会在她脖子后面轻轻的摩挲,轻轻的,好像生怕自己会在这像葱根的脖子上留下什么印记,而现在,他的指甲已经陷入肉里,指甲与脖子接触的地方大片殷红,她的脸也变红了,本来冷冷清清的美人,此时面目狰狞,嘴巴大张着,那纤纤玉手不停的拍打着他的手,但是就像蚍蜉撼树,就像她自己一样,轻飘飘的。
“你杀了我吧!”她眼中有一股绝望之下的凶狠
他看到她的这张脸,平时只是有三分像而已,此时凶狠的样子,却像极了她,自己也有些恍惚,眼前人到底是她还是她?
他松开手,转过头,留下一句“记得抹药,不要留下疤痕”
在他走后,她将自己的白衣全数拿出,穿上自己还是小乞丐的衣服,将头发扎起,嘴角的血渍擦掉,拿布匹将脖子上的伤痕盖住。
那些秀美华丽白裙,叠起来,已经有一座小山高了,平时她会爱惜的叠起来,会为了他到来而精挑细选,身边却没有人告诉她到底哪件好看,只有自己站在铜镜面前看出大致轮廓都一样。火把扔下,火舌贪婪的舔舐着这些布料,燃起的烟雾在被雨水打落,飘不到那么高的地方,火焰橘红色的光芒映射出她白皙的面颊,此时红色已经褪去,更显得冰凉。
她踏过高高的门槛,像着外边走去,风将她挽起头发的发带吹起,连带着额头的细微毛发,她向着远方的山望去。走到一家酒馆,酒馆外的棋子被雨淋的湿漉漉的,再也没有夕阳下猎猎飘动的神奇,此时就像一只丧家犬。雨越下越凶,好像今天要下最后一场雨一样,二两肉,一盘菜,一两米饭,吃完之后将碎银放在有裂痕的桌子上
“公子,外边在打雷,一会再走吧”
“多谢!”她踏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