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哲一晚上都没睡着,倒不是挤,而是前半夜手疼,后半夜手疼加头疼。
就这么迷迷瞪瞪的疼到天亮了之后,郑哲开始浑身发烫,有一只冰凉的爪子在自己脑门上放了一会,紧接着自己就被人扒的只剩一条裤衩。
那小子满手是酒,将自己从头到尾揉搓了个遍,郑哲头很沈,半睡半醒间还梦见自己变成个酒酿圆子,眼瞅要下锅的时候吓醒了,睁眼睛正好看见顾铭抿个小嘴从外头进来,他薄薄的手掌护着一个小勺,勺里盛着一汪浑浊的水儿,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顾铭在郑哲家找到了一帘解热镇痛片,他抠出一颗,磨碎了拌了不少白糖,又加了点凉水兑成这么一勺,之前在家顾铭妈老这么干,虽然人走了,这兑药的习惯却是让顾铭记着了。
郑哲喝下了顾铭喂的药,也没提叫他走的事儿,稀里糊涂的睡了一小上午,直到艾金进来才又醒过来。
艾金眼圈乌青,对着顾铭楞神:“你谁啊?”
床上的人眉毛拧起来,心里起火,却依旧是装睡。
顾铭跟没看见艾金似的,擦着他的肩膀出门,上房檐底下掰冰溜子玩去了。
艾金一屁股坐在郑哲床上,猛的掀开被窝,表情一滞。
郑哲身上就一条内裤,因为长期斗殴,他早就打出了一身精悍皮肉,此刻预冷腰肌倏地绷紧,那浑身的线条深刻流畅,附一层薄汗,骏马似的。
艾金两个小眼睛止不住的上下扫:“哎我操!光腚呢?”
“你有病啊,冷死了。”郑哲一脚踹过去,反手把被子捞上去,“我发烧了,别折腾我。”
艾金一听立刻不闹了,那手也上了郑哲的脑门:“好烫,你是不是穿少了?怎么还发烧了,吃药了么?吃饭了么?我给你做个汤来吧,我妈说发烧多喝点汤汤水水的好的快。”
郑哲翻了个身,面朝艾金,盯着他淤血的眼圈:“你没事吧?”
艾金摸了摸眼睛:“没事,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那小子是谁?你家亲戚?”
郑哲裹了裹被子:“不是,是捡的。”
艾金当他是胡扯淡:“捡的?咱哥们从小玩到大,从来没见过你捡一分钱,你他妈倒霉的连捡大粪都捡不着热乎的,你能捡个大活人?我看啊,肯定是你在外头生的啊……”
郑哲懒洋洋的,也没力气跟他较真:“……你让人打瞎了?看不出他多大啊?你先回去给眼睛上点眼药再来跟我说话。”
艾金先前还是笑,嘴角却在瞄见郑哲的手僵硬了:“你手咋了?我操,哪个王八羔子干的?敢动我的心尖尖,老娘要去撕了他的x!”
郑哲看艾金开始犯贱感触不大,只是把右手从他手里抽出来:“你不提我差点忘了,你不说就俩人么?怎么冒出来这么老些?”
艾金面有尴色:“哎呦,人家当时看的时候确实是俩人啊,我哪知道里面还藏着那么多,我也不是透视眼呢,都是张驴儿这个傻麅子,也他妈也不给哥们说一声,早知道不管他了,反正他们也不敢打死他。”
说话间门板开合,张驴儿的嗓门很大,似乎很不服气:“艾金,说我啥呢,我听见了啊!”
“你都听见了还问我,你什么意思嘛,”艾金从兜里掏出个小圆镜,开始左右脸的照,“好啦好啦,别跟哥哥生气,要不哥哥亲亲你?”
张驴儿擡步进屋:“……我也不知道他们那么多人啊,我他妈才倒霉呢,我在街边买个烟,刚付钱还没找钱呢就让人给揍了,真的,连钱还没找呢,你说他要赶我没给钱的时候揍我我也没这么憋屈啊……他妈的,这帮人太缺德,把我袄心儿都打出来了。”
艾金看面前的矮胖撅个嘴正在那拔钻出来的毛儿,把小圆镜收进口袋:“这是鸭绒,还袄心儿呢,你啊,就是个山炮。”
肖亮跟在张驴儿后头,打进门眼神儿就黏在郑哲身上:“这么严重?你连床都起不来了?”
郑哲看人来这么齐差不多明白是什么意思,只见他一个挺腰坐起来,抓了衣服就往身上套:“有点发烧,不过没大碍,说事吧。”
这四个人有个习惯,只要在外头动了手,哥几个都得碰个头分析分析,当然最直接的目的还是想着吃一堑长一智,这次吃亏下次不犯;再一个,这年头混社会很不容易,想好好混就更不容易了,九几年正是中国上千万工人下岗的大潮,经济体制的改革,这边的老工业基地经济发展不好,连买卖都难做,待业的找不到工作,失业的人又多,导致本市混混人数激增。混的人多了,也便有了江湖,到处都是成帮结队的团夥,其中不乏穷凶极恶之辈,从刚出狱的老刺头到初生牛犊的小混混,没一个省油的灯。
这帮人整日里摩擦不断,厮杀不休,混战中谁都想当老大,颇有点武林争霸的意味,对手众多,公安局又开始严打,前狼后虎的,一个闪神,不是死去就是进去,所以这四个人没事就搞战术提高,扬长避短,试图为日后的成名之路打下坚实理论基础。
这里面年龄最大的肖亮比较有主意,按他的意思就是出门在外混,惹了事就不能怕事,他寻思让两帮人好好会一会,打了这么长时间也够意思了,再打都要跨年了,还让不让人辞旧迎新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张驴儿跟艾金一直在旁边骂他,那意思要不是他把人王达吹的小姘头给撬过来了,哥几个也不用遭这罪。
肖亮听了自认不乐意,三个人就‘真爱’和‘破鞋’争论好半天,吵的郑哲脑仁儿疼,但又实在懒得跟他们说这些没用的,只木着脸看窗外那个红彤彤的人影在院子里跑来跑去。
屋外的阳光很好,顾铭蹲在地上玩的十分开心。
爹妈那点事早就给他忘在脑后,他这会儿正兴致盎然的喂肖亮提过来的一只活山鸡。顾铭在家里从来见过这样的鸡,羽毛鲜艳,尾巴奇长,还以为是一只大鹦鹉,顾铭先教它了说会话,谁知道教了半天‘鹦鹉’也没动静,恼怒之馀,顾铭擡手就在它屁股上拔了一把毛,只见那受了虐的山鸡咕咕大叫,连扑腾带打鸣的,惊恐之馀还跑到郑哲前天刷的鞋上拉了一堆鸡屎。
顾铭一看它好像是鸡,立刻就没兴趣了,悻悻的站起身,擡腿去找别的乐子去了。
屋里的几个人辩论正酣,一开始还都强忍着心平气和,到后来也有点急头白脸的趋势。
肖亮脸色已经很难看了:“你们几个没处过对象,根本不懂什么是爱,什么是爱?你们知道么?”
“不知道,”张驴儿摇了摇头,“你都知道我没对象为什么还要问?”
肖亮越说越来劲:“爱就是你明知道她让狗操了,还把她当处女对待,这就是爱。”
“拉倒吧,还爱呢,这是傻逼吧,”艾金扫了一眼发呆的郑哲,若有所思,“我觉得吧,爱就是哪怕你脱了她的裤子发现她其实是个男的,还长十八厘米,你也能吃的下去,那才是真爱。”
郑哲起初咬牙强忍着,忍到最后实在受不了:“你们能不能说点正经的?老子发着烧强打着精神就是为了听你们仨在这闲扯淡吗?”
说完又搡了一把往他身上黏糊的艾金:“还他妈有你,你最恶心,还什么吞下十八厘米的那玩意是真爱,你怎么不吞十八厘米的屎呢?那才是真本事。”
艾金脸不改色,甚至还带着笑:“郑哲,你其实不懂,爱情有时候,真的好卑微。”
张驴儿转向肖亮:“妈呀,大哥,我这辈子也不想爱了。”
肖亮膈应一身皮疹,赶忙开口打断这个话题:“行了,郑哲,那咱不说你嫂子了,说点正事,我们这次过来主要有三个事,第一,给你带了一只鸡,你自己在外头不容易,当然我们中午饭也打算在你家解决;第二,就是跟你说说咱们四个结拜的事,这事我跟驴儿和艾金都说过,就你不知道,排位也商量好了,就是老大老五老六老七,别用这种眼神看我,这都怪艾金;第三,就是就是想商量着把王达吹这事儿了解了,今天你是病号你最大,说说吧,你对啥感兴趣?”
郑哲这才消了火:“我选鸡,但是我怎么没看见?”
“我扔外面了,是个活鸡,我总不好给你拎屋里来,”肖亮眉头一皱:“行了,时间不多,咱们先说一下王达吹的事吧,这个比较着急。”
几个人先是强烈批评了张驴儿,说他都让人揍那么长时间了,也没发现人家是团夥作案,没有及时提醒赶来营救的艾金和郑哲,导致郑哲负伤,下次务必留个心眼。完事还表扬了大家逃跑时队形很好,分散对手力量,分而袭之,下次还这么干,但注意别跑死胡同里去。最后又提出郑哲功夫不过硬,出来一趟属他最惨,没事在家多练练习,打打沙包,揍揍外头那个穿红棉袄的小崽子啥的,别干一架就得在家出一个星期血,比女的来事还费劲。
看郑哲脸色难看,艾金马上又起了个新话题,大概就是怎么约王达吹出来谈谈这事。
肖亮的意思,谈判肯定的找个胆大不要脸的,毕竟跟那种人谈判也挺危险,就王达吹那德行的说急眼了容易连谈判代表都揍,至於不要脸这条也非常重要,不能人家说自家嫂子是破鞋你这边就挂不住了,必须用强大的语言攻势让对方相信真爱,并愿意携手给真爱共同寻求一条出路。
说完大家又开始犯难,上哪儿找这么个人呢,张驴儿胆小,郑哲又太好面儿,艾金倒是挺符合,可是不太会说话,肖亮觉得这种场合又不适合自己去,四个人一时半会也找不着这么个胆大又不要脸的人。
几个人正犯难,就听外头门板一动,迈进屋的少年带进来一股子寒气儿,白脸儿尖下巴,嘴唇玛瑙似的红,看的屋里的那帮老爷们一楞一楞的。
郑哲在整个过程一直昏昏欲睡,听这动静倒是清醒了写,看顾铭还在,就忽然想起来似的:“哎我说,你怎么还在我家?”
顾铭在外头玩儿的两手都是泥,本来是要进屋擦手,结果听郑哲忽然来这么一句,也觉得很倒霉。
不过顾铭倒是脸不红心不跳:“等你好利索的再说,总得有人照顾你。”
说完还怕郑哲跟他没完没了,快速的擦了两把手就又出去玩了。
郑哲憋了一肚子脏话没喷出来,有点内伤。
倒是旁边的艾金咬牙切齿的开了口:“哎呀我操,真好意思。”
张驴儿擡了擡下巴:“我早就想问了,这谁啊?长的跟小姑娘似的。”
郑哲还在内伤中:“捡的。”
“你长点心,你连养活自己都费劲,养他太不靠谱,”肖亮抽了口烟,把烟屁股摁在鞋底上,“不过话说回来,他这么小就这么不要脸,我咋有点欣赏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