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黑社会里的打架斗殴大多还没什么利益牵扯,很大一部分都是为了斗狠,出名,所以一般有什么恩仇都私下解决。
既然有仇,那就肯定会报仇,但凡神经正常点的道儿上人,报仇都不会选择去公安局报案,所以大多数的混子都选择会一会,一架抿恩仇,一架抿不了就两架,直到把一方打服打软,完事该陪医药费陪医药费,该唠嗑唠嗑,这事才算彻底了了。
90年代初,本市的‘江湖’虽不成形,却是有一定暗藏的‘道道’在,大家虽然嘴上不说,但也都心知肚明,在这里解决办法的方式不一定是要打架,但一定不是找警察,这种不成文的规定,就好比有时候引起一场恶战也许不是一句愤怒的‘操你妈!’而是一眼温柔的‘你瞅啥?’
肖亮一行人筹备许多天,终於选好了日子,踩点出击。
在出击前,四个人围坐在肖亮家的火炉旁,把家夥一一分配,包括那把不会再响的枪。
肖亮用报纸包了刀刃,递给艾金:“大家都别紧张,没多大个事,王达吹就自己,咱们这么多人呢,怕啥。”
艾金从他手里接过家夥:“大哥,别说了,你看老六跟老七都要睡着了,谁紧张啊,反倒是你,开拖拉机也没你这么抖啊?”
肖亮定了定神,回头看一眼旁边耷拉着眼皮子的郑哲和张驴儿,忙上去挨个推醒:“你们到底是岁数小,初生牛犊不怕虎,大哥比不了啊。”
郑哲睡意正浓,给人忽然推醒,心理和生理都不痛快:“谁是你大哥!”
肖亮照着脑门给他一下:“我是你大哥,老六!你睡蒙圈了?”
郑哲擡起头,眼睛里都是红血丝:“别叫我老六!傻逼到家了……”
张驴儿也给肖亮推的直晃悠,只见着这胖小子一双肉手在眼窝里攥了两圈,目光呆滞的抻直的脖子:“大哥,要走了么?”
肖亮看大家都精神了,又叹口气:“现在还有点早,咱们聊聊天,别睡觉了,刚睡醒了没劲儿,没劲儿怎么打架?要不这样把,大家都说说自己的优点,我看看谁适合干什么,然后分配一下埋伏地点。”
艾金往郑哲身上一靠:“我的乳头是粉的!”
郑哲沈默了一会,接着转向艾金:“你为什么总是趴我身上说这些恶心我?我又没有得罪你?”
张驴儿想了半天:“我逃跑快啊,我能负责逃跑么?”
肖亮听张驴儿如此没志气,一脸的恨铁不成钢:“行,你负责断后,反正你跑的快。”
张驴儿有点傻眼:“啊……大哥啊,那啥,其实我跑的也不怎么快,真的,我腿短,迈两步才赶上人家一步,你看郑哲腿最长,要不你让他断后吧。”
郑哲挺不高兴:“我凭什么断后?”
艾金笑了:“哎,驴儿,你为什么预言他日后要绝后啊?哎呀,我怎么觉得有点准呢,是不是你有什么预感,七弟快来,上这儿来,跟你五哥哥好好说说。”
……
肖亮有些孤独的站在一边,听大家热火朝天的说了一堆臭氧层子,没一句有用的,也觉得烦不胜烦,好在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便赶忙起身:“行了,都别说了,出发吧。”
临近年关,满大街张灯结彩,仅有的几个人民商店门口人头攒动,干逛不买。
四个人缩着脖子走在冷风里,脸膛被风激的发红,路过的行人能绕则绕,毕竟这年头这号人太多了,明眼人都看的出来。
几乎每天都有这种精力过剩的年轻人在街头挥洒着自己的力量和热血,他们大多纤细高挑,肩膀单薄,即使像郑哲这种已经有了成年人的摸样,可在真正的成年人眼里,他们不过是一群顽劣的少年。
郑哲走在最后面,口鼻里呵出如浪的白雾。
前面的三个人有说有笑,只有他神色凝重的跟在后头,仿佛是有什么心事。
实际上他的确是有点心事,他在想家里的顾小红,自从上次开枪事件他抽了那小子一耳光之后,接下来两天俩人一句话也没有说过,起初郑哲还以为他在反省,后来时间久了,才回过味来了,发现那小子完全是在跟自己冷战。
郑哲也一度非常生气,好几次都想赶他出门,但碍於不想第一个开口说话,好像示弱似的,就一直也没说,不过相比撵走顾小红,郑哲还是更想跟他和好的。
这会郑哲路上想明白了,他决定不跟小孩牙子一般见识,想着等会回去的时候给顾小红买点好吃的,兴许就没事了呢。
郑哲想顾小红想的十分专心,几乎把现实的事都抛在脑后,街上的风很大,呼啦啦的往耳朵眼里灌,别人说话都要扯着脖子喊,可他却能听清自己胸腔里那有力的心跳,带着气血,一浪一浪的往脸上涌,涌的脸皮发热,右眼皮也跟着狠跳了一下。
这一跳把郑哲跳回了神,他本来是不迷信的,这会儿也有点心虚,想着自己可别是要出事。
结果刚转出街口,郑哲就碰上了他妈跟他弟。
这么冷的天,郑哲妈头上包着厚厚的毛线围巾,整个头捂的只露了两个眼睛,要不是她把口罩扯下来喊郑哲,郑哲根本认不出她来。
郑哲不太情愿的上前打招呼。
郑哲妈见了郑哲还是老一套,一般都是先嘘寒问暖,接着眼泪汪汪说郑哲瘦了,最后还是嘱咐他一定要回家过年。
郑哲站在风雪里,挺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正想走,却给人拉住了袖子。
“大哥……给你。”
回过头,郑哲就跟郑言打了照面。
郑言脑袋上扣着一顶褐色的毛线帽子,看见郑哲的时候鼻孔翕动,嘴巴还埋在围巾里,脸上的笑纹先露了出来。
他从兜儿里掏出一块柿子饼,使劲的往郑哲眼下递:“给你,好吃。”
郑哲没接,很平静的告诉他自己不喜欢吃,接着擡腿就走了。
郑哲虽然平时在家里跟顾铭唧唧歪歪这事那事的,但在他自己亲弟这儿,基本上是说一句话都嫌多。
到也不是郑言多么烦人,而是郑哲看见他就心里别扭。郑哲妈同一天生的他俩,郑哲活蹦乱跳,他却是个傻瓜。不过郑言也没有傻到眼歪口斜淌口水的份儿上,他就是头脑比正常人简单点,心思单纯点,平时还是挺知道好歹的。
郑哲小时候很讨厌郑言这要傻不傻的摸样,因为不够傻,所以家里还是送郑言上了学,那在学校照顾他的担子自然就落到郑哲身上,俩人从小到大都是一张桌,郑哲不爱学习,这个傻子却格外的发愤图强,一考试写的满试卷都是密密麻麻的小字,羡煞了旁边抓耳挠腮的小夥伴们,但即便如此,哥俩从小学到初中也始终雄霸班级倒数第一第二的位置,除非交白卷,要不任谁也抢不过他俩。
郑哲因为不学习所以考倒数第二不觉得丢人,但那傻子不知道那根弦搭错了,羞愧难眠,大晚上不睡觉,点灯熬油的夜读,他妈根本就劝不动他,最后还是他爸对着他一顿咆哮让他正常点才算完事,就这样傻子也不死心,甚至想出了凿壁偷光这种办法,还是从屋里往屋外凿,打算借月色连夜覆习算术,结果事与愿违,光没借成,书也没看成,第二天还被他爸发现窗户下的墙壁坏了,他爸当场发飙,由於哥俩长太像也没看清个个数,直接把郑哲拎过来一顿皮带,抽的郑哲鬼哭狼嚎连裤子都尿了。
这在家郑哲一个人挨两个人的打也就算了,没成想在学校也有越演越烈的趋势,因为郑言装的再好也是傻子,等露了馅后,哥俩在学校里很快就成了群嘲的对象。
郑哲起初还忍,忍不了就骂,骂不过就开始动手,不料这一动手就很多年都没停不下。
郑哲整个年少时期几乎算是在拳脚中成长,这就使他朝着一个比较极端的方向发展,变得非常热衷与攻击和防卫,因为经常被许多人围着打,慢慢的他被练的比同龄人都凶狠,出手从来都是又快又准,到后期就更甚了,基本上在学校里他可以一个人打几个,连刀子都动上了,就这样郑哲从一个豆芽菜似的少年窜成了个大个子,倒是郑言,多少年还是那个老样子,因为太热衷於吃好吃的,一张脸圆润白胖,反而是跟郑哲能分的更清楚些了。
郑哲加快脚步跟上艾金他们,没有回头去看后面的娘俩。风雪灌进少年呼喊的喉咙,含混不清,听上去有点像是呜咽,又有点像是痴痴的笑声。
到了地方,四个人守了整整一个小时,郑哲的身心都在变冷变硬,整个人冻的刀刃一般的凉,今天小学生放假似乎早了点,还没到点,就冷不及防的从校门里涌出一大波小崽子。这帮小孩一人背一个小书包,脸蛋冻的猴屁股一样,成帮结队的举着几分钱,你买个糖球我吃个酸角的,更有钱的还有买‘羊肉串’的,细细的铁签子上附一层薄肉沫,在炭火上烤的滋滋作响,惹的一群小孩猪拱食槽似的往前挤。
住在学校门口的人家纷纷把饭桌搬出来,顶风冒雪的开始兜售小食品,红红绿绿的塑料袋在一双双小手的翻刨下哗啦作响,自行车铃声此起彼伏,路过的行人都纷纷下车,一边扯着嗓子开道一边往前挤。
王达吹骑着一擡幸福250从拐角处出来,车后座上还绑了一袋子冻梨。
这哥们本来今天还怕回家太堵提前早走了,没成想这帮崽子也提前放学,王达吹烦的不行,放下双脚撑在摩托车两侧,一边拧把少量给油,一边骂骂咧咧的让旁边的小孩都上一边儿去。
艾金是第一个冲上去的,因为他离的位置最近。
他看准了机会从斜路窜出去,伸腿企图一脚踹倒王达吹的摩托,结果事与愿违,王达吹看旁边窜出个小子当下一惊,反射性的拧大了油门,当场就撞倒了艾金外加一个同样开道的无辜路人。
人群骚动,周围买吃的的小孩一看见撞人了全围上来看热闹,王达吹陷入了更深的包围,简直寸步难行,急的他破口大骂:“都他妈起来,滚滚滚!好狗不挡道!”
他不喊还好,一喊远处的小学生也发现此处有异,都‘千里迢迢’的挤过来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一时间王达吹身边人满为患,嗑瓜子与吧唧嘴的声音不绝於耳,知道的是看见他被围困了,不明真理的还以为他是受人爱戴的孩子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