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音机里放着杨钰莹的茶山情歌,艾金摇头晃脑的在缝纫机前踩脚蹬子,手里的料子呼呼的从他手底下过过,艾金一边跟着着录音机唱,一边缝衣裳,时不时的也擡头瞧一眼坐他家炕头吃面的大小夥子。
郑哲两顿饭都没吃了,正饿的一脸菜色,艾金给他下了一碗凉面,切了很多黄瓜丝,还贴心的浇了两勺子辣椒油和一勺炒酱汁。
郑哲费劲巴拉把面拌匀,然后挑起一根沾满酱汁的面条放在嘴角,接着慢慢的吃进去,他嘴唇中间血肿的十分厉害,明显两个大牙印,撕开了两个小口子,到现在也没愈合,他怕面条上的酱汁沾到伤口再疼,便小心翼翼的蠕动嘴唇。
可他吃了几根进去,还是疼的呲牙咧嘴,郑哲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摔,气忿忿的转脸去看艾金:“你手艺可真绝了,你自己来尝尝,你这面都能当咸菜吃了?你说我嘴都坏这样了,你给我放这么多辣椒油什么意思啊?”
艾金先是啊了一句,而后他停下脚,回手关掉录音机,接着瞪圆了眼睛:“你不能吃辣么?我记得你之前挺爱吃啊,再说你都看见辣椒油了你还拌?”
“我以为是油呢,我刚才一吃是辣的……”
“你嫌辣要不我给你浇点醋中和中和?”
郑哲重新拿起筷子:“算了,就这样吧。”
艾金看他撅个嘴跟个鸭嘴兽似的,实在是忍不住笑:“哎,六哥哥,你那嘴真是猫挠的啊?不是跟人亲嘴让人咬了呀?”
郑哲懒得在跟艾金编谎,他虽然脸皮薄,但在艾金一人面前还是挺自如的,所以他始终闷着头吃那碗极难吃的面,生怕自己停下来就不想吃,浪费不说艾金还要念叨自己。
再一个郑哲也比较伤心,不想提这事,他昨天脑子发热,头一回亲一个人,不成想最后闹的两败俱伤,俩人一嘴血的从地上爬起来,分别捂着嘴在地上蹲了好半天,郑哲疼的差点哭出来,顾小红虽然是咬人的,但他为了咬郑哲嘴长的太大,扯开了旧伤,也是眼泪汪汪的疼了好一会。
艾金笑完了忽然把脸一沈,阴着脸胡缝一气儿:“哎,郑老六,你说你都出来快一年了,你家怎么不找你呢?”
郑哲吃出了一屋子的酱汁香,嘴唇火燎似的:“我妈去年找过我一两回,今年还没有。”
艾金缝够了,把料子往下一扯,找块纱巾把机头盖密实:“你家不要你啦?其实不找你也没什么,都成人了,在外头闯荡闯荡你家里犯不着在后头追着你,你都这么大岁数了……哎对,我二舅家的孩子就比你小几个月,人家初中毕业就不念了,哎呀现在说是对象孩子都怀上了,他俩还没领结婚证呢,哎呀把我二舅气的啊,整天在家喝酒,喝多了就对着我二舅妈跳舞,啧啧啧,你说他到底是气还是不气呢?我跟我妈想一晚上也没想明白……”
郑哲擡起头,嘴唇像刚被烙过似的,红的都不大正常:“艾金啊,你是不是在碗底铺一层盐啊?怎么越吃越咸呢?太咸了,我嘴都不行了……”
艾金抻着脖子往他碗里看了一眼,忙去厨房给他舀了一瓢水:“你把酱汁都剩下了能不咸么,”说完把瓢递给郑哲,“现在这孩子啊,真是越来越早熟,没领证就敢在一起睡觉,你看看我,我这么大了还是个处,可洁身自好了呢,我尿尿都不碰,晨勃都等它自行软了,我只盼着啊,有一天我的心上人……”
捧着瓢的人呛了一口水,郑哲擡手抹掉下巴上的水:“你能不能别老恶心巴拉的?你说你整天这样,怎么不见你妈打你呢?”
艾金睨他一眼:“你怎么不呛死呢?”
说话间郑哲扔在饭桌上的bb机开始震,他伸手捞过去,低着头摁了两下:“我要走了。”
艾金从脸盆架子上拿了个干毛巾,在郑哲那满是汗珠的脑袋上揉了两下,还故意加大了手劲儿:“这就走了啊,咱俩刚和好,你也不多陪陪我,真是的,我毕了业好无聊呢,在家也找不到好工作,我妈非让我去深圳找我哥去,你说我要去了,那咱俩可就见不着了。”
郑哲被揉的晕头转向,猛的拉掉艾金手里的毛巾:“那就别走。”
“那怎么行,你也不要我,我留在这干什么呢?”艾金等了一会,见郑哲没反应又继续说:“而且我比你还大,你看你现在混的这么好,有头有脸的,还能赚钱,我也不好让总我妈在养着我啊……
郑哲从炕沿上下来,弯腰穿鞋:“好个屁……小混子一个。”
艾金摇摇头,他把手里的毛巾往旁边一甩,蹲下来帮郑哲系另一只脚的鞋带:“其实很可以了,你看看咱们四个,也就你混出来了,你还不到二十岁,咱市这么小出名的人不多,我可看好你呢,你好好混,只要坚持住了,别给人废了或者进监狱,光靠资历也能靠到你当大哥那一天,等你哪天当了老大,我要是在深圳混不下去了,到时候我还回来找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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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铭坐在一个小木箱子上休息。
刚下过雨,地上湿漉漉的,他身上穿了个青褂子,这是寡妇的衣裳,他的半袖被木箱上的钉子划破了,寡妇是个利索女人,二话不说就给他脱下来连洗带缝,现在正挂在屋里的钢丝儿上。
天阴沈沈的,顾铭过了一个夏天也没用变黑,他的脸嫩的水豆腐似的,眉目浓秀,嘴唇又是艳烈的红,再加上身上那个鸭蛋色的长褂子,乍一看好像个俏生生的小戏子。
哑巴姑娘越发的喜欢他,这小姑娘从小到大也没个玩伴,好容易有个好摸样的哥哥陪着她,这会正撒欢儿的在顾铭肩膀上嬉闹,她站在顾铭身后的箱子上,把从路边新摘下来的小白花一朵一朵的往顾铭头上戴,洋娃娃一样摆弄他。
顾铭很少跟小哑巴发火,只是偶尔被她折腾烦了,就举起手作势要打她,因为他眼神阴厉,所以从来都是没等打到就把哑巴吓跑了。
不过大多时候顾铭都是不管她的,由着小哑巴趁自己发呆的时候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小娘们,顾铭发呆的时候什么都不想,跟睁着眼睛睡觉似的,等回过神,顾铭便不管不顾的猛的直起腰,小哑巴在他身上放的那些花啊,布啊的就都掉下来,气的小哑巴跺着脚啊啊的围着顾铭叫唤。
但是他今天发呆跟往常不太一样,他的眼珠是转的,一会看看手里的泡泡糖,一会看看地上的积水坑。
张春天坐在他旁边,吹了一个香瓜大的泡泡,正想着一鼓作气吹个大点的,不成想刚鼓眼睛,那粉色的泡泡忽然爆掉,在他的四角大脸上粘出一个圆圈。
张春天一边往里嘴里嚼,一边用手抠往下抠:“哎呦喂这个逼养的泡泡,粘死了,粘死了,对了,顾顾,你怎么不吃呢?这不像你,你嘴不是好了么,我还特意趁着你嘴好的时候多带了些好吃的呢……”
张春天因为放暑假的关系整天往顾铭这边跑,顾铭就像他的新欢,发现之前交的那些小夥伴都太没个性,看他有钱有背景都喜欢巴结他,但这个人不一样,顾铭听说他爸是老大也不巴结他,他们俩平起平坐,这让张春天有了点真兄弟的感觉。
看顾铭不说话,张春天又把从脸上抠下来的泡泡糖塞回嘴里:“怎么了?有心事?跟我说吧,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
“要不然我先告诉你我的秘密吧,作为交换,你再告诉我你的行么?”张春天看了看给顾铭戴花的小哑巴,颇为放心的开了口:“我下面开始长毛了,真的,还是个自来卷,奇怪了,你说那地方长毛干什么呢?鼻子里长毛是鼻孔怕进灰,所以得长毛挡着,但是那下面长的毛什么用呢?撸完了擦手么?”
“……”
张春天坐直了身体:“顾顾,你愿意跟我交换秘密么?你看我都先说出去了,你要是不答应,我就白说了……”
顾铭摇了摇头,白花掉了一肩膀。
张春天看见顾铭这样,觉得他很有个性,也不跟他生气,便从书包里掏出一张中国地图:“要不咱俩来看看去山东的事吧,我明年六月毕业,咱看看咱到时候去哪里玩,我爸有车。”
顾铭转过脸来看着他,说话动静还不如个蚊子嗡嗡的声音大:“我遇见变态了。”
张春天张大了嘴,泡泡糖不小心从嘴丫子滚到地上:“啊!不过……我不担心你,你这么厉害,你可以揍他,如果你要是一个人不行,我也可以帮你,我找我爸去。”
顾铭正过脸,垂手去扣木头箱子,他轻描淡写,又像是自言自语:“不行,他是没坏心眼的,只是性格奇怪,算了,他本来就奇怪,也许有精神病呢。”
“精神病?太吓人了,太吓人了,精神病打人不犯法啊,杀人都不犯,有病得治啊,要不这样吧,你把他家地址告诉我,我去跟他家人说一声,让他们好好管好自家的病人,别出来给别人找麻烦,我知道你不善言辞,这个我来谈就行,我最擅长与人打交道,回头我穿上我爸的衣服去跟他们说,别人家看咱是小孩再不愿意搭理咱……”
张春天说什么顾铭基本上都没听进去,他正盘算着要不就这么算了,郑哲有点病就有点病吧,谁让他还照顾自己那么久呢,不过以后是不能在一起睡觉了,太吓人了。
顾铭想通了便擡起头,看见对面一个女人骑自行车驮着个大个子从路边过,那大个子虽然头上扣着草帽,两人离着也远,但顾铭还是一眼认出他是谁。
顾铭攥了攥拳头,怒从心来:“他还跟踪我!”
郑哲妈打听到了郑哲住的地方,打算去找这躺孩子把最近家里的事说说,当时郑言正在家看电视,听说他妈要去找大哥电视也不看了,他死活爬上他妈的车后座子,非要跟着去,临走怕再下雨还给自己带了个草帽。
郑言一路上都在看自行车后軲辘压出的水花,他就这么专心的盯着,直到他妈骑进一个泥坑,轮子甩了他一脸泥,他才把头擡起来。
郑言擡起头的功夫,发现一个满头小白花的姑娘正盯着他看,俩人离着远,郑言看不太仔细的她的摸样,就觉得轮廓很好看,郑言很荣幸被好看的姑娘盯着,作为回礼,他便学着电视剧里的男主角,擡手跟白花姑娘来了个飞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