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春天抖了一下,他离顾铭最近,所以很快的侧过身,趴到顾铭耳边说了一句话:“坏了坏了,顾铭,要不咱先走吧,他他妈的有备而来啊。”
顾铭强忍住没抽在他那张大红脸上,只是砸了他一拳:“你闭嘴。”
说完黑皮一夥人已经进来了,同样没有多少个人,不过黑皮不见得是不愿意带,兴许只是没有人可带,想带也带不出来。
屋里除了顾铭全站起来了,黑皮是最后一个进来,他站在门口,很是顿了一下,似乎要给顾铭一个下马威似的,死死的盯着他,双手插兜,腰杆溜直。
要说黑皮这人是真不傻,他是恨顾铭,恨的咬牙切齿,深恶痛绝,但他到底是四十好几的人,知道眼下不是该算账的时候,顾铭今非昔比,他不好鸡蛋碰石头。
可他这样想,不代表他手下也这样想,这些年哥们几个在外头着实吃了不少苦,撸串子喝啤酒的时候没少在一起骂顾铭,这不老华和原子他们先回来探的风,等黑皮到了后,这帮人已经暗地里坏了顾铭好几次。
黑皮恼归恼,但也能理解,自己哥们吃糠咽菜,顾铭吃香喝辣,换谁谁也眼热。到后来这帮人先斩后奏,黑皮早就在心里担心顾铭知道这事会找自己,也赶巧了老华忽然来这么一出,本来心里有鬼的人难免怀疑。
黑皮是老油子,所以想招儿确定是不是顾铭也不太难,於是他特意赶在见面当天捉了顾铭相好的,那男的即是免死金牌,也是他跟顾铭谈条件的筹码。
黑皮知道他跟顾铭早晚有这么一天,虽然提前的有点让人猝不及防,但也是该来的躲不过去,黑皮只能硬着头皮上。
因为他好歹还是顾铭的大哥,架子还是要拿一拿的,他甚至想进来就拿枪指着顾铭的头,逼他服软,然而他知道顾铭是软硬不吃的,他也只想东山再起,好好赚钱,不想把事情搞大,於是他只是立在门口,怒目金刚似的,令人望而生威,瑟瑟发抖。
只可惜由於没有实质性的东西,他震住了别人,却没震住当事人,顾铭垂眼菩萨一样,该干嘛干嘛,根本没有要给他面子的意思。
顾铭当然不会给黑皮面子,他现在已经混起来了,而且兄弟已经不是兄弟,双方早就已经撕碎了脸,他还给什么面子。
顾铭在心里盘算着郑言的事什么时候问合适,所以说这句话的时候就显得有点心不在焉:“黑哥。”
黑皮顺着台阶往下下,嘴里依旧是教训的架势:“你可以啊,顾铭,翅膀硬了,新仇旧恨,怎么着?这是要把你黑哥弄死么?”
顾铭从来就不是个绕弯子的人,所以便开门见山,只见他摇摇头,蹦出两个字:“不是。”
“那你叫我来什么意思?”
“跟你解释一下之前的事,还有补偿。”
顾铭来之前已经在心里盘算好了他谈的底线,以及动手的底线。
黑皮听这句话轻松不少。他自然要轻松,眼下顾铭像个要认错的小弟一样,他别说轻松,简直要喜不自胜,於是黑皮找了地方坐下,身后站着三个人,一字排开。
张春天也跟着松了口气,想自己的预料还是没错的,出来求财,和气为贵,於是他也渐渐的放松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盒芙蓉王,给黑皮点了一根烟:“黑哥,也不是什么深仇大恨,咱们好说好商量,该怎么解决就怎么解决。”
黑皮没搭理张春天,只是望着顾铭:“解释就不用了,都已经这样了,我听听你要怎么补偿我。”
顾铭眼看着张春天讷讷的收了手:“我给你钱,当初你那些东西的钱,我还会在上面给你加一成。”
“这本来就是我的东西,不叫给,叫还。”
“可以,还,”顾铭懒得跟他玩字面游戏:“但是你得带着你的人走,”他盯着黑皮凝固的嘴角,“以后都不要出现在这里。”
张春天在旁边抽开了烟。
他太了解顾铭了,也明白顾铭说这句话背后的含义。而且他认为顾铭是有资格,也有底气就这么让黑皮滚的,毕竟以他俩现在的身份,顾铭跟黑皮算旧账,黑皮怎么算都是底气不足,难免不公平,而且不公平也得忍着。
只是张春天觉得顾铭的话说的太硬了,於是他又张了嘴,缓和气氛:“哎,其实吧,我看这也不是什么事,有钱在哪儿发展不一样,在这边其实也不好混,黑哥,你说你之前好歹也是老大,现在要给跟在田二后头当马仔,我听了都替你不甘,真事儿,不如在外头风光,而且你俩不在一个地儿挺好的,也省得以后两边一有点什么事都爱往对方身上寻思,省心。”
黑皮受了刺激似的,脸都黑成了锅底。
顾铭不但不给他脸,占了他的便宜还要打他的脸,当着他小弟面前像打发要饭的一样打发他,扔一块肉包子就叫他滚。
黑皮当然不愿意走,他要能在外面混下去,又何必灰头土脸的回来,可他人都回来了,也拉下脸来重新拜了山头,可屁股还没坐稳,就这么给之前的小弟撵走了,他要是真这么不要脸,那他也不用再混了,拿钱出去开饭店行了,这辈子都要被人笑话。
黑皮气极反笑:“不可能。”
顾铭很痛快,直接开了底牌:“要么给你钱,你走,要么没有钱,你走。”
话说到这份上就很难听了,黑皮强忍着火,保持冷静,尽量把话说的缓和:“你抓了老华,我抓了你相好的,这笔新账,你看咱俩这么算如何,两边放人,我不要你的钱,我走不走你也别管,咱俩以后井水不犯河水,就当不认识吧。”说道这里他顿了一下,“至於旧账,咱俩现在也没法算。”
顾铭耐着性子听完这句花枪:“你走。”
这么一说双方的意思也很明显了,两人都是痛快人,上来谈也不绕弯子,总之就是各压着一个人谈条件,互不让步谈不拢。
照着道儿上的规矩,谈不拢就可以开始打,但眼下双方都没动手,那也暗示了这个打的代价可能很大,值得犹豫。
事情陷入僵局,可此时出现的第二个巧合,却打破了僵局,或者说,用一个死结,彻底解决了谈不拢的难题,让整个事情朝着另一个意料之外的,不可挽回的走向发展下去。
黑皮当然是有备而来,不过他枪不在自己身上,他给了原子,他的算盘打的好,想着原子比他自己更知道该如何运用这把枪,什么时候拿出来,而且即使真的出了事,这枪是原子开的,跟黑皮也没关系。
赶巧原子今天心情不好,他忍了很久,忽然腾的站起来,拔枪指着顾铭:“我操你妈你是不是有点给脸不要脸?你知道什么叫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么?”
顾铭这个人,跟常人不一样的地方就在於胆量,无惧。而且原子指着他的头他就更不怕了,原子早早就回来了,如果想杀他何必等到今天,再者说,在黑社会里,尤其是谈判中,枪的角色一般代表恐吓,极少代表杀人,既然愿意谈就是想小事化了,而且这帮混子到了真本事前大多犯怂,只要不是亡命徒,谁也不会闲着没事给自己找事。
顾铭知道原子是老人儿,他不是亡命徒,原子也知道他对面的才是,所以两个人在面儿上是原子胁迫顾铭,在心里反而原子更有压力。
顾铭比原子更懂得选择使用枪的时机。他的手始终搭在衣服的下摆,往前十厘米就能摸到藏在里头的枪,虽然他对於用枪的知识也仅限於开枪,但只要会这个就够了,他太了解眼前这几个纸老虎,只要他敢开枪,就能掌控局面,於是顾铭手指跳动,正要望衣服里伸,张春天站起来了。
所有以上的巧合都比不过最关键的疏忽,也就是第一个巧合——张春天正好就在原子旁边,离他最近,张春天还喝了酒,比平时出格,如果换成平日里的张春天,兴许也就不会有如此反常的举动。
张春天是第一次看见顾铭被人用枪指着,他忽然怒从中来,血液上头,抄起桌面的烟灰缸打算砸过去,然而他里原子实在太远,还没等他跑上去,原子的枪口就已经反射性的指向他。
原子真是本能的反映,基本不受意识支配,因为惊吓和恐惧,他甚至不知道是他开了枪,还是枪走了火,以至於等他被枪震的虎口发麻时,他才面色惨白的扔了枪,举起手,面朝黑皮,嘴唇都是颤抖的。
张春天是背对着顾铭的,顾铭眼看着他脑袋上的头发一飘,打喷嚏似的,接着就直挺挺的往后倒,后脑磕在地板上,咚的一声。
这一枪才真正起到了绝对得震摄作用,所有人都呆呆站在了原地,除了顾铭。
顾铭站起身,往前走了一步,垂眼去看躺在地上的人。
张春天的脸跟平时很不一样,他眼睛半睁着,目光呆滞,是一个刚睡醒的模样,口鼻出血,枪伤在左边眉骨上,炸开一个锯齿大洞,凹陷的头部使得他半边脸都有点塌陷,脑子混着血液溅了大半张脸,黏黏糊糊的,像是有人吐了一口嚼碎的下水在他脸上。
而这种模样的张春天,根本就不像张春天,顾铭总觉得躺在地上这个四角歪脸好像是别人,是谁也不是张春天。
顾铭伸脚踢了踢张春天的胳膊:“哎。”
张话痨睁着眼,望着天花板,一句话也没有,气儿也没有。
顾铭动手动的很突然,黑皮连同意让步的那句话都没说完,他就忽然捡起原子扔在沙发上的枪开了火。
一见顾铭动手了,几乎所有人都上来抱他的腰,推高他的手。
包厢里的人乱成一团。
顾铭在枪响里,在周遭凶狠压制和抢夺的手臂里,艰难寻找原子沾血逃窜的身体。
他遍身的汗毛乍起,头上一阵一阵的发麻,简直是神经质的狂躁,黑皮见他打光了子弹,冲出来拉着他的头发往外推,他伸不出手脚,於是便探出头,吭哧一口咬在黑皮的脖子,任凭周围人怎么打他也不松口。
涌上喉头的是热血,涌出眼眶更热的,是顾铭的眼泪。
人生千回百转。
他虽然年纪不大,却数次的经历过生离,死别,穿过荆棘,困苦,什么都再变,连他自己也在变,可唯一不变的,是在顾铭低贱贫穷的少年,征战杀伐的成年,一直都有一个人,一个张春天陪他一起走过。
顾铭还以为他俩能一直厮混下去,度过人生所有的苦楚,最终像所有普通的朋友一样,认识到老,变成两个老头子,拄着拐棍在一起养花看草。
可不成想,在这个春末里,春去,春天也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剧情基本走完,后面无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