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谢
“少爷……”一旁的管家提醒道,老爷和夫人已经快到二楼了。
“尹小姐这边会安排人照顾的,您放心吧。”
陈巍垣控着手,看向在别人怀里低垂着长睫面露不安的女人,又跟她身旁的男人对视了一眼,转身离开。
管家向在场的宾客弯腰致意,吩咐仆人领着各家的人,该看伤的看伤,该歇息的歇息。
那边尹氏夫妇也终於将女儿扶到了跟前。
“快让我看看,哎呦,就一会儿的功夫,吓死娘了你!”
沈絮拉着女儿的手往身上前后上下地看,尹父也微松了眉头。
“娘,我好好的,没什么事。多亏了我身边这位……”尹曼凝擡首看向旁边,一向芳兰竟体的尹家明珠这会儿倒似是有些嘴拙。
男人回视一眼,无声抚慰。
“二位长辈安好,晚辈纪家玉怀。前几日路上耽搁了些,没来得及去府上问候,宴会结束后一定登门拜访。”
看着倾身问好的年青人,沈絮笑着说道:“不晚不晚,好孩子,此番惊险,幸好有你护着了。伯母刚才只顾着看曼凝了,你身上伤着没有?”
纪玉怀温声回道:“晚辈没事。”
“好好好,没事儿就好。”沈絮又看了看女儿,脸色比方才好些了。
“今天太过匆忙,不如明日到家里,你伯父珍藏的美酒可不少,回头你们爷儿俩好好喝几杯。”语气亲热得像是对着自家子侄。
刚才一直没说话的尹父这会儿才开口:“好不容易来一趟雁陵,多逛几天。走吧,去跟你几个伯伯打个招呼。”
纪玉怀颔首,同尹母示意告辞,眼神划过神色已经恢覆的尹家小姐,见对方朝他婉约一笑,回礼后便跟着尹父去了一楼。
尹曼凝望了片刻二人的背影,转过头便发现娘亲在盯着她看,嘴角挂着意味不明的微笑。
“回神了?明个儿有你看的,这会儿啊,你还是先跟着娘去歇息吧。”沈絮调侃着面色有些发粉的女儿。
尹曼凝浅作羞状,随着仆人跟尹母去了雅间。
而在二楼廊道,混乱结束后就出来找人的张涣终於发现了目标,一楼大堂左边位置,站在尹父身侧正跟雁陵财政厅厅长说话的,不是纪玉怀又是哪个,好小子,这才多久就被带着见人了。
人看着没什么事儿,他还是继续喝他的酒吧,别说,跟江州那边的比起来,倒是各有各的风味,回头给老爷子带回去点儿。
啧,当孙子还得是他。
毁坏的器具装饰都被清扫干净,抒情的西洋乐在整幢大楼里缓缓流淌。
宴会主人家不见人影,只留旁支的在各处招呼,大家也对刚才发生的事闭口不提,宴会上的氛围又慢慢热闹了起来。
外边觥筹交错,而二楼贵宾室里的气氛却有些凝滞。
今天大寿的陈老都统拄着拐杖坐在沙发正位,厅堂里跪着一男一女,陈氏夫妇和陈巍垣立在左侧,对面站着一个微偻着腰背,面色难看的中年男人,正是陈老爷的大哥,陈林的父亲,陈远。
老爷子不说话,周围的人呼吸都放缓了。
半晌,“今日可真是热闹,”浑厚苍老的声音响起,“老大,你养了个好儿子。”
陈远脸色黑青赶着话:“父亲,您知道林儿他向来孝顺乖巧,又怎会跟一个姨太太有牵扯,此次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哦?”陈老都统半擡眼扇,浑浊的双眼看向地上抖如筛糠的长孙,“那你让他说。”
陈远低头称是,转身看向面色灰白的儿子,衬衫上的那抹红痕似是在抽他的脸,却仿佛看不见般开口问:“林儿,你说,这次到底是怎么回事,实话实说,老爷子肯定会为你做主的。”
跪在地上的陈远脑子好像清明了一瞬,高声说道:“是……是她勾引我!” 不理旁边面无血色的女人,又往前爬了几步。
“阿爷!我是一时糊涂,您要为孙子做主啊!”
空气中传来一声轻响,陈太太歪了一眼自家儿子。
陈林憋红了脸,语调一提:“我是被设计陷害的!阿爷您不知道,自打您让我爹接手报社的事儿,有多少麻烦找上孙子,这其中定是有人从中作梗啊!”
不牵名带姓,眼神却是往二房那边斜瞄。
陈远自打这个儿子说完第一句就感觉不妙,看了眼老爷子的脸色,动了动嘴楞是没再说出话。
陈老都统看着眼前这一站一跪,一大一小,暗叹一口气。
老大不如老二精明,但他娘去得早,平时他是偏向了些,没想到如今养的儿子也是愚朽不堪,老二家不知道帮忙收拾了多少烂摊子。
但总归是偏了这么多年,罢了。
用拐杖杵了下地:“还有别的话没有?”
陈林眼珠子提溜转:“……没了,望阿爷明察。”
老爷子默了默。
“既然你说这么多麻烦,报社的事儿老大家就不用管了。”
陈远猛擡头,刚想说话被老爷子擡手止了。
扭头看着还略显茫然的儿子,牙都快碎了,他这么多年就养了这么个玩意儿!
“老大家下去吧。”
陈远强撑着告礼,转身快步走出了房门,一眼都不想再多看这个已经废了的儿子。
这边陈林也如梦初醒般瘫坐在地,没一会儿被两个士兵拉了出去。
屋里又静了片刻。
老爷子拿起茶盏抿了一口:“家宅不宁,能成什么大事。”说罢看向自己的二儿子。
“儿子谨记。”陈景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报社那边先缓缓吧,尹家一时半会儿也动不了。”语调稍停,“你最近跟洋人走得太近了。”
“……是。”
陈景低着头,教人看不清脸上神色。
今日诸多波折,老爷子也乏了,一会儿还得在宴会上出席,众人会意退下。
出了门,陈景闭了闭眼,对身边人说道:“夫人看着处理吧。”带着人下了二楼。
陈母看向已经吓得有些呆滞的白姨太,嘴角微扯:“拉下去吧。”
等离那屋远了些,回头瞧着脸色不显的儿子,忍不住皱着眉说:“太老爷在着,你出什么声,平白惹一身腥。”
“他翻不出什么浪。”陈巍垣看了一眼旁边似乎有话要说的亲卫,“娘我还有事。”
陈太太没好气地看着儿子远去的背影,她这都是为了谁,没一个省心的。
过了半个小时,宴会进入正轨。
众人聚集在前面,看着陈老都统拄着杖登上了台子,后面跟着陈远和陈景。
“非常感谢诸位百忙之中抽空来参加老朽的寿宴,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各位海涵。今日略备酒席,大家吃好喝好,老朽以茶代酒先饮一杯。”陈老都统举杯示意。
下面众人捧场举杯,音乐也随之明快起来。
餐厨那边时刻准备着,侍应生带领着客人入席,一时间宴上热闹非凡。
张涣自己找了个桌,大喇喇一坐就开始动筷子,自得的模样让席上其他人也不敢多问,暗想着也不知这是哪家的公子哥出来随酒了。
这楼里置的酒席确实不赖,比营里的夥食可好多了,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张涣面色不改,筷子不停,往宴席中央位置扫了一眼,有些幸灾乐祸,这回可够这位少东家喝一壶了。
宴过大半,纪玉怀起身道失陪,尹章看着红意已经漫上脖颈的年青人,笑着摆了摆手。
站在盥洗室不远处,摁了摁有些发胀的额头,眼尾略弯的桃花目微微合起,今日似乎有些放任,不过雁陵的酒倒确实是烈多了。
等到夜风捎去了几分热意,男人转了身,却是脚下顿了顿。
第二次了。
纪玉怀嘴角牵起,衬着浅薄酒意的眸色在昏黄光晕下显出几分疏离。
静了两息,男人漫步踏入画面边缘。
尹曼凝刚从更衣室出来,就看到了走廊窗边身着军装的陈巍垣。
见人站在门外望了过来,陈巍垣近了几步:“我有些事跟你说。”
“怎么了巍垣哥?”
“听说前阵子新环报社有些生意出了问题,我知道几家不错的商行,有机会可以介绍给尹伯父,希望能帮上一些。”
女人面上似乎起了些许醺意,朱唇更显莹润,陈巍垣神色不变,视线有些浮动。
陈远那一家蠢货,倒也不算没用,报社那边做得多了,难保查判到二房头上,伤了两边的情分。
尹家这次是有些损失,但总归最后肥水未流外人田,以后都是一处的,他和凝凝夫妇一体,应是也不必争什么长短。
那几家商行的东家跟他们家有些关系,届时稍作打点,也算是给未来老丈人的一点薄礼。
然而眼前的娇容却是漫上一丝迟疑:“家里面的事我不太清楚,抱歉巍垣哥,我可能说不上什么。”
女人的应答中透着客气的回避,一字一句,都在预料之外,像是未曾想过遮掩,模糊着他们之间相识的年月,教人听得真真切切。
“是因为那个纪玉怀吗?”
“什么?”有些意外,尹曼凝细眉微蹙看着对面的人。
瞧着这般神情,陈巍垣胸中藏抑许久的躁动好像寻到了合适却不合心的出口,顺着笑意泄了出来:“男人的怀抱舒服么?”
“若知如此,我便应该早早如了凝凝的意,如今倒像是我珍爱过了头……”
“啪!”
女人瞧着身子纤弱,但方才那说话的人还是被打侧了脸,可见这巴掌含了多少气性。
“陈参领,你过甚了。”
片刻后,一声轻呵打破了静默的空气。
“陈参领?”
压着神色,陈巍垣擡头看向面前人,即使方才脑子里还短暂生了些缓和氛围的话语,此刻也都尽数消失在嘴边。
看着对方脸上的失望,男人抵了抵微痛的侧脸。
到底是他所言过甚,还是他的凝凝在掩藏什么。倒是没想到,不过又是个臭虫,却是有几分本事。
按捺住心绪,见女人欲要离去,伸手便要困住那抹素影。
忽而夜光昏暗晕动,月色就这样消溺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