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声音,对雅思而言是再熟悉不过的,永远不急不缓,永远醇厚温和,人后更是会说着让人心动不已的甜言蜜语……他的样子,甚至表情,即便不擡头,雅思也能猜到——温和儒雅中带着一丝关切,永远给人沈稳宽和的感觉。
心脏处猛然一阵尖锐的刺痛,让她知道这个时候她不能逃避,只能面对。康雅思,你能做到的!鼓励了自己几句,深深吸了一口气,雅思擡起了头,微微看向身侧七十公分远的贺峰,他已然不年轻了,头发中夹杂着银丝,像是黑发上洒了一些薄薄的椒盐;身形却和三四十岁的男人相仿,他并没有穿着医院的病号服,白色的运动衫,让他看起来显得很精神。
“贺先生?谢谢你……”雅思接过手帕,擦干脸上的泪水,忍住心中翻滚的情绪,她暗自为自己能够平静面对贺峰而叫好。
“贺先生怎么会认识我?”雅思不知道说什么好,冒出这样一句话。随即自嘲笑道:“您一定是看了这两日报纸吧,也不知如何议论我的,富商弃妇?大概娱乐版面都是这些吧。”
“港岛人多,明星八卦更多,康小姐不必这样想。不过,我也想不到康小姐会认识我。”贺峰微微一笑,他出病房散步,看见了对着朝阳流泪又微笑的康雅思,想到昨日报纸上的娱乐版面,难得生了一分好奇。
“贺先生说笑了,你事业有成风度翩翩,常上财经杂志和财经新闻中,只怕整个本岛没几个人不认识贺先生的。”雅思面露微笑,看向手中的手帕,“只是我不曾想到贺先生人这么好,会对一个陌生人给予关心。”
“在同一家医院里既然遇上了便是缘分。”贺峰在石椅上坐下,看向晨光中虽然苍白却显得柔美的女人,心中诧异自己生出的关切:“只是听康小姐说话,大抵知道你已经没什么事情了,这样就好了。女人在适当的时候,终究是该在乎自己一些才是。”
雅思目光覆杂看着贺峰,他原来有这样的想法?所以在他遭到绑架之后,在他怀疑自己红杏出墙嫁他不过是为了钱的时候,该带着迅迅和他离婚的?移开目光微微苦笑:“贺先生说得是,男人并不是女人的全部,尤其是这个男人还是个混蛋的时候,所以我已经选择和杨志球离婚,以后再也不有听人称呼我为杨太太了。”
雅思又看向贺峰:“不好意思,让您听我这些私事。 ”
“怎么会,康小姐能说给我听是我的荣幸,你能够这样想是最好的。”贺峰微微一笑,沈稳地说着。
“贺先生的身体没有什么大碍吧?现代都会生活节奏快,像贺先生您这样的大忙人,也该适时放松休闲注意健康才是。”雅思略带关心地道,既不太过热切显得谄媚,也不会让人觉得虚假。
“谢谢关心,不过是老毛病罢了。”贺峰想起外间报纸上写的他和贺哲男的父子情仇,微微摇头:“你也知道,本岛报纸上的消息,大多不尽实的。”
“是,我明白。”雅思垂下眼,贺哲男无论做了什么在你贺峰的心中都是最亲近的儿子嘛。
“贺先生,虞小姐过来看你了。”norman领着虞苇庭走近,看了一眼康雅思。
雅思转头看向一袭黑色长裙的虞苇庭,她看向贺峰的目光是关切的,扫向自己的目光是居高临下不以为意的。
其实,虞苇庭你凭什么看不起我呢?不过是你有依仗,有后台罢了,所以在你的眼中,我康雅思力争上游是不自量力,和贺峰在一起是工於心计,保护自己的婚姻是自私自利……简直做什么错什么。不外乎我曾因为杨志球欺骗了家人,不外乎我曾破产过。哪怕满心愧疚,哪怕一意弥补,你们都不曾看见,偏执地固执地误解着。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不提也罢,只是如今,你大可继续居高临下,而我,却再也不会在你的目光下狼狈难堪!
雅思推动轮椅,大方地回视虞苇庭:“你好,虞小姐。”随即看向一边的贺峰:“既然贺先生有朋友过来,我就不打扰了。今天多谢贺先生的关心了,下次有机会的话,我再答谢贺先生。”
康雅思推着轮椅缓缓驶离了花园,直至回到了病房,她才卸下了脸上强装的表情,抚着依旧钝痛的胸口,再一次地掉下了眼泪——哪怕心再痛,我终是可以装作一切都不曾发生,终是可以面带微笑坦然地离开,贺峰,我虽然还爱着你,但是却不会再去走近你了。
“怎么,那不是报纸传闻因丈夫花心而流产进了医院的城中名媛康雅思吗?看样子她不像很受伤的样子,你们怎么会认识的?”虞苇庭看着康雅思走远,坐在了贺峰身边的长椅上。
“住在同一家医院偶尔碰到就说了两句话。不说她了,倒是苇庭,怎么这么过来看我?放心,我们几十年的老朋友了,你该知道我的身体状况的。”贺峰微笑着转过话题,此时康雅思不过是一面之缘的女人,而虞苇庭是几十年的朋友,谁轻谁重不言而喻的。
“我当然知道你的身体没什么大问题,只是担心你和哲男的关系。哲男这次是有些冲动,但是你也要体谅他,他也是为你这个爸爸叫屈所以才去招惹宋世万的,你何必大动干戈呢?而且宋世万确实很过分,我这个朋友都看不过去了,何况哲男他是你儿子?”虞苇庭也并没有将康雅思放在心上,说回了贺家父子的事情。
“怎么,你也相信报纸上写的那些,说我是被哲男气倒而入院的?当然不是了,是,我是很生气哲男的不成熟,不过他还年轻,在本岛同样身份的年轻人,他也算得上是佼佼者,总有一天他会成熟的。我不过是恰巧和他争执的时候,有些不适罢了。”贺峰对虞苇庭的劝说并不放在心中,微笑地道。
“是这样吗?我真是不明白你,为什么对宋世万这样忍让?”
“做生意嘛,和气生财,何必争争吵吵呢?”贺峰淡淡地道,“我一向认为生意场不必太过在乎形式的,只要能赚钱就好了。”何况宋世万作为港岛首富,并不是自己能说翻脸就翻脸的,若没有必然把握便出手,只会被反咬一口得不偿失。
虞苇庭知道贺峰这个老朋友的性格,沈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我这个时候来看你,是因为今天上午我去宝仑公司后将直飞意大利,大概一个月后才回来,怎么样都得来探望下你。对了,等我回来后,想去印尼那个小岛再去看看,你有时间吗?要不要一起去?”
“到时候我再答覆你,短时间还是安排得出来的。”
虞苇庭起身,对着norman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病房窗口前,雅思也看见了虞苇庭离开的身影,目光又移回了面容平和的贺峰身上,从前从来不曾仔细想过的一个问题出现在脑中——贺峰,他真的不明白虞苇庭对他的感情吗?贺峰,到底是为什么选择了自己的?离过婚,破了产,还名声很差的前高跟鞋女王,而自己的外貌虽然不差,但是城中许多女人比自己更加漂亮……
贺峰大抵是感受到他人注目的视线,转头对着三楼的窗户看去,洁白的窗纱扬起,露出了雅思静谧的脸庞。
“贺先生?什么事?”norman看到贺峰的举动,上前一步关切地问。
贺峰对着雅思点了点头,收回目光转头道:“没什么,我们回房吧。”心里却在诧异自己对康雅思的在意,明明是第一次见到的女人。
雅思看着贺峰离开不见,才低头看向手掌,鲜红的血珠沁出,触目惊心。从前的一切,无边的宠溺极致的快乐转眼间突然变为锋利的刀剑刺来,带来极致的痛苦……康雅思,现在,你与他不过是陌生人,隔着庭院相望时其实隔着的是前生今生所有的一切……
++++我是康雅思出院的分界线++++
“小妹,出院了呢先在家里的好好修养一段时间,什么都不要想。”康青杨提着行李,打开了家门。
“小妹呀,你想吃什么都告诉我。”英姐笑着说道。
白筱柔坐在雅思身边,笑着说:“你看大家多关心你?以前的事情都不要再想了。”
“就是呀雅思,你要是在家里没人陪,给我打电话呀,我马上从珠海赶过来。”泰禾也跟着说。
“好了谢谢你们,我真的没事。我先回房去收拾一下,一会儿再出来聊。”雅思心里觉得温暖,家人的关心真的很好,重生了这几天,她再高兴的莫过於爸爸妈妈都还很好,姐妹之间也没有反目成仇。
“筱柔啊,你说小妹是不是真的放下了?”康青杨等雅思回了房,才问老婆的。
白筱柔白了丈夫一眼,小声道:“不管怎么样,大家这些时候多多关心小妹就是了。”
“是呀,不在小妹面前提杨志球就是了。”几个人中,只雅言看见了雅思手中的血痕,她暗自担心雅思是强颜欢笑故意让家人放心的,心中深恨杨志球。
房中的雅思并不是没有听到爸妈和大姐的话,苦笑一声,她当然不是因为杨志球而烦恼,如果告诉他们是因为贺峰,大概他们所有人都会认为自己疯了吧。现在,她只希望家人的关心和温暖能让那些深压在心里不能对人说之事淡去。只是后来大半个月,她终於明白,便是亲密如父母姐妹,很多事情不能说的时候,感同身受不过是一个纸上词汇,每夜里被噩梦惊醒,急剧降低的体重,厚重的粉底和眼霜也不能掩饰住的眼底的青紫,让她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妈,你这次去四川拜佛,我也和你一起去吧。”雅思挽着白筱柔的手臂笑道。
白筱柔之前就偷偷和康青杨商量过怎么劝雅思出去走走,现在听她主动要求去四川,当然一口就答应了。
“小妹呀,你妈妈就交给你了。”康青杨和雅言送白筱柔和雅思到了机场打趣道。
“小妹,不要多想,去看看四川的名山大川时,别忘了多拍点照片回来。”雅言笑说。
“我知道的。”雅思笑应下,她知道她越是微笑,家人越是以为她在强撑。可是她也不想这样,不能微笑难道真的哭吗?她哭不出来,从前的事情不是哭出来就没有的。
登机后,白筱柔看着旁边闭着杨靖的小女儿,叹了一口气,三个女儿中她以为小妹是最聪明机灵的,没想到却是她受伤最重。这次去四川,应该能遇到宋郭婉怡等人,还是要借机给雅思介绍人品家世都过得去的青年才俊才行,新的恋情是治愈旧伤最好的办法,不是吗?
只是到了峨眉山后,白筱柔的想法不但落空了,还更加为雅思担心了,因为雅思去找了庙中佛法精湛的大师后,便时常去和大师谈得佛法禅机。白筱柔担心雅思生了出家的念头。
雅思当然不是想要出家,她也没有想到自己的行为竟然让妈妈生出了这样的误会,那些挥之不去的回忆,她不能告诉家人,但是在大师那双沈淀了无尽慈悲的眼中,一一说了出来。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朝露夕阳,斗转星移,噩梦也罢前世也好,其实都不在了,檀越你却活在正午的阳光下。你可还记得幼时最伤心时痛哭的原因?”大师领着雅思走出了屋子,站在了秋天依旧带有热气的阳光下。
雅思摇了摇头,二十多年了,她怎么可能还记得?
“其实檀越你机已经明白了,何不四处走走去看看这天下之大他人的生活,终有忘记那些纠缠你的噩梦的一日。”
雅思看向古意盎然的院落,古柏高大森然,外面是上山拜佛之人的些微喧闹的说话声,而自己的脚下,是矗立了千年的名山古刹。
“谢谢你大师,我明白了,那些痛苦终究会过去的,因为记忆再深刻,也敌不过时间的强大。”雅思露出了微笑,诚恳地向大师道谢。回到和白筱柔定下的房间时,听到她正在和爸爸打电话,居然是担心自己会出家,雅思顿时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