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暮冬阳光温暖,院中的树枝上搭着几条棉被,热烘烘的棉被间藏着只大猫。
哮天精力充沛地踩着雪,到处找丘丘。
敖闰绕着杨戬转,视线从他的胸膛移到腰背。
杨戬失笑,任由她拎起袖子,配合地擡起手臂:“这是做什么?”
敖闰拈过他的袍袖,指尖的触感有些毛糙,袍里面夹着粗麻絮,便捷又御寒。
道人在山中这样穿没问题,但跟着她堂堂龙王半年还这样穿,实在不够气派。
敖闰灵机一动,大步流星地进屋。
杨戬的发冠疑惑地歪了歪。他也跟进去看看。
敖闰又拖出床底的黑木箱,挑出一副锁子黄金甲,提到杨戬的面前问:“这个你喜欢吗?”
杨戬猝不及防,对上金光闪闪丶灿烂夺目的盔甲,表情有瞬间的空白。
锁子黄金甲胸部是颗巨大的明珠,领部一圈珍珠,肩膀处缀着水晶丶垂着丝丝缕缕的珠穗,腰带是金镶玉制,很符合龙族的审美。
而且,这黄金甲略动就叮叮当当,打起架来备受瞩目,实在是各路美人美神不二之选。
杨戬从战场上走个来回,楞是没见过谁穿这么闪的盔甲。
殷商元帅孔宣倒是一身红袍金甲,孔雀似的开屏。哦对,他就是孔雀,可他也没夸张到给盔甲镶金缀玉。
这玩意到底是做出来给谁穿的?
等等,杨戬忽然觉得有点眼熟。
好像有某只猴子会穿?
杨戬:“闰闰,这……”
敖闰摆好盔甲,再捧出一顶凤翅紫金冠和一双藕丝步云履。屋内生辉,她眼里亦映得璀璨:“全套的披挂!你换上肯定好看。”
凤翅紫金冠上,两根长长的雉翎还在悠悠轻颤。
杨戬实在没忍住,笑得胸膛震动。
“你笑什么?”
敖闰从满地的美丽零碎上迈过来,凑到他眼皮底下,露出不理解的神情。
杨戬克制着笑意,软声劝道:“闰闰,这披挂很精神,却不适合日常穿戴,可能会吓到来找哮天玩的孩子。”
敖闰想到珠珠,再摸摸厚重坚硬的锁子黄金甲。
“有几分道理。”
敖闰认同地将全套披挂收回木箱,顺道把嵌玉明盔丶装银锁甲也归位。
“既然甲胄不好,那这件赤衣绣袍呢?”
绣袍压箱底多年,敖闰抽出时竟无一丝褶皱,而且色泽鲜亮。
敖闰捏着肩膀处与杨戬比量。
两人距离拉进,杨戬端正地站好,俯首见她的莲花冠,卷舒开合,返璞归真。
他擡手触碰那花瓣,似也触碰到她那不着淤泥的莲华心。
敖闰斥道:“别动。”
杨戬顺从地点头,绣袍贴在他身上,很明显尺寸并不够宽大。
敖闰握住绣袍坐在榻上,想起了这件衣裳的来历。
她自幼在西昆仑学道,青少儿长得快,道袍总是短一截。每次休沐回家,母亲都会给她备上新衣服。
千年前大灾难时,她违抗师命提前回家,母亲的衣裳还没有做好。
后来母亲赶制这件赤衣绣袍送来冀州,便退隐於天,母女再未相见。
这应该是母亲为她做的最后一件道袍。
敖闰摩挲着其上的龙纹,沈默不语。
杨戬坐於她身旁,睁开天眼,温声问:“怎么了?”
敖闰的唇角垂着,郁郁道:“想我母亲。”
“那便去看望她。”
“我去不得。”
杨戬的三眼明澈而通透,流淌脉脉水波。他循循善诱,“为什么?”
敖闰叠好绣袍,打算再次将其压进箱底,等待下个几百年再见天日。
“没有为什么,这是我自己选的路。”
杨戬拦住她,骨节分明的手指抵住她按着绣袍的拳头,凝眉深深望向她瞳中,“过去的选择,与将来何干?”
他一鼓作气,固执地问:“将来,你想见母亲便见母亲,想云游四方便云游四方,不好吗?”
“没有那么简单。”敖闰不欲多说。
“也许很简单,像穿上这件绣袍一样简单,只是你不敢。”
杨戬握着她的拳头,直到她慢慢松开,将他的手推走。
“胡说。”敖闰没什么底气地反驳。
她并非不敢,而是不愿做出改变。当她枯躺上千年,就觉得躺着也挺好的。
敖闰本性里的霸道与顽劣早已磨光,心怀苍生的大爱也已泛黄。她不再折磨自己去后悔或者纠结,转为坚信自己天性平和。
冀州真的很美,风来疏竹,雁渡寒潭。这里已成为她心安处,可她仍然没办法告诉自己这里是故乡。
亲友俱离去,邻里皆归人,唯有她是无生无死一过客。
敖闰没有半点动摇心志的反骨吗?
有的。
精卫说:“谁啖我血肉,谁就是我此生仇敌,绝无和解之日。敖闰,我瞧不起你。”
精卫激她上千年,将她懒骨中激出来的反骨,在这件赤衣绣袍前全然唤醒。
敖闰也想像精卫那样执着地问一个为什么,问问母亲为什么不再来见她,是对她失望,还是将她遗忘。
无论为什么,她都不甘啊。
杨戬释然地笑起来,筋骨放松地后靠,捏住她的手腕,带着她触向绣袍。
“不妨试试。”
敖闰将杨戬驱逐出屋,换下孤家寡人般的黑袍,穿上明艳无匹的赤衣。
她推门而出的瞬间,絮聒打闹的哮天和丘丘丶切切私语的花草都缄默下来。
敖闰身上冷淡淡的艳,恰似冰肌玉骨唯描一线殷红的唇。视觉里石破天惊,应是如此。
她摘下莲花冠,黑发落在背后,施施然走向杨戬。
杨戬呼吸一滞。
“我只会盘发丶编辫子,不会梳其它发髻,你会吗?”敖闰自然地问。
“我会。”
他接过莲花冠,放在石桌,拂过一捧乌发,挽起高耸蓬松的凌云髻,饰以古朴繁覆的雀屏冠。
敖闰静坐,云髻雾鬟,仙姿玉貌,神妃仙子应如是。
杨戬梳完,不由自主轻擡起她的脸端详,指尖触感凉而滑。
两人俱是一楞。
杨戬立在她面前,天神般俊美。敖闰勾起唇角,呼吸洒在他的掌心,眼底有情而冷情。
她轻笑着,抽出珠玉发笄,将他挽过的发髻拆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