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关於洞察人心的能力,敖闰远不如妲己。
因此敖闰并不明白,为何冀州侯苏护不顾远在朝歌的女儿,选择归顺西岐。
商王派来的元帅几度变换,不变的是杨戬始终在她身边。
他会在战场上毫不留情地斩杀敌将,也会为她捧来温热的餐食,然后静静地望着她回营帐。
西岐有灾厄时,龙吉公主顺理成章地出现,挽救了全城,留在了周营。她看得出杨戬望向敖闰的眼神不算清白,但她自己和洪锦的孽缘还没理清楚,只能对敖闰的事闭口不谈。
时间匆匆流逝,转眼就到了帝辛三十五年。
杨戬一大早就等在敖闰的营帐外。
敖闰掀开粗布帘子,就看见他背对她持刀而立,姿态像是挺拔的门神。
杨戬身穿银白色战甲,双肩丶手臂甚至是修长的手指都覆盖得严严实实。战甲上刻有繁覆的玲珑花,衬得杨戬威严稳重,展现出不近人情的漠然来。
他听见声响,回头露出了头盔下束在额间的头巾和清俊的脸。
敖闰有些新奇地打量杨戬,摸摸他肩甲上的团花纹,神色惊艳又不是特别惊艳。
杨戬勾唇,愉悦地问:“怎么样?”
敖闰下意识回答:“好看,就是太素了。”
杨戬出乎意料地张开双臂,低头观察自己:“素吗?”
这可是他在城里最好的铁匠铺里定制的。
敖闰一本正经地应声,按照她的审美道:“你应该穿黄金甲。”
杨戬失笑。
是了,敖闰喜欢亮澄澄的颜色,送他的生辰礼也是鹅黄袍。
杨戬自如地揽住她的背,走几步意识到自己的甲胄可能会硌到她,又松开手笑道:“下次穿金色。今日登台拜将,你我同去观礼。”
“是在岐山将台吗?我前几日看见了,将台有三层,确实气派。”敖闰回忆起散步时发现的景象。
“正是。此台为姜师叔所筑,武王将在这里拜姜师叔为大将军,敬告皇天后土丶山川河渎之神。”杨戬仔细为她解释。
他们离开营地,只见仪仗浩荡地排了七十多里,旗帜从城内摆到岐山。百姓不分男女老少,全都互相搀扶着看热闹。人群中露出几颗道士的丸子头,是杨戬的师弟们在随波逐流。
敖闰喜欢热闹,跟着杨戬慢慢向前挤。一个老汉撞过来,即将挨到杨戬时让敖闰隔开了,她的声音淹没在嘈杂里:“杨戬,你的甲胄容易磕到人。”
杨戬挑眉,似乎没有听清,俯身晃到她耳边:“你说什么?”
敖闰握住他的手臂,将他往自己怀里拉了拉,几乎将杨戬高大的身躯抱住,扬声道:“我说你和其他人保持距离。”
杨戬凤羽般的眼尾弯起来,语气沾染了周围的雀跃气氛,欢快地应道:“好啊。”
那就只能我们贴得近一些了。
敖闰拥着杨戬,手掌贴在他腰间冰冷的战甲上,时不时与回头的他对视。
这七十多里走得格外漫长,敖闰很少流汗,此时竟也有汗珠划过鼻梁,落在她衣领。
终於望见将台了,敖闰踮起脚,扶着杨戬远眺。
金台三丈高,巍峨广阔,共有三层。第一层东南西北和中央各立二十五人,按各方颜色穿衣执旗;第二层三百六十五人,按周天三百六十五度执旗;第三层七十二人,按七十二候执剑丶戟丶抓丶锤。每层俱有祭器丶祝文。台下仪仗对称排列,众人衣冠整肃,剑戟森严。
敖闰正感叹时,忽有粗砺的触感落在她眉尾,她疑惑侧眸,正见杨戬为她擦去额角流下的汗水。
杨戬摘下了右手的手套,动作温和。
他头盔下的穗子在风中轻晃,敖闰不自觉被吸引目光,心中有种情绪如电光石火,转瞬出现又消失。
百姓的交谈声渐渐变小,武王在万众瞩目中迈出鸾舆。西岐大夫散宜生在旁提示,“大王请元帅下辇。”武王依言上前,欠身道:“请元帅下辇。”
姜子牙急忙下辇,行至将台边,听散宜生宣读祝文。
他的长须被风吹拂,视线落到台下窃窃私语的徒弟和师侄们身上。
木咤发现他在看自己,还开心地蹦了蹦,口型很明显是喊“师叔”。哪咤双手环胸,默默远离他几步。黄天化和弟弟们凑在金咤身边滔滔不绝。雷震子崇拜地看着他二哥姬发。武吉和龙须虎笑呵呵地对视。
姜子牙无奈地摇摇头,眼中也漫上笑意。
每读完一段祝文,姜子牙就上一层台。他登上台顶时,将官用红漆托盘为他捧来宝盔。
这头盔金光闪闪,灿然夺目,上面栖息四只累丝凤凰,绕着珊瑚碧玉,钉着珍珠玛瑙。
敖闰瞪大眼睛,推推身边的杨戬,“这个好看!”
杨戬含笑附和道:“嗯,好看。”
将官又送来袍甲,这袍甲更加华贵,赤红似火,配着绿丝绒的扣子和紫丝绒的边角,胸前镶着五颜六色的千百朵花,满布织金花纹。
金咤等人笑得前仰后合,姜子牙绿着脸接过,只有敖闰眼眸亮晶晶地发出惊叹。
杨戬抵住唇,控制着嘴角的弧度,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引逗:“这么喜欢啊,闰闰?”
敖闰根本没办法从姜子牙身上移开眼,重重地回答:“嗯。”
姜子牙再接过印丶剑,高捧过眉,威风凛凛,气势不让诸神。
敖闰忽然转头对杨戬道:“等你明年过生辰,我给你送一身这样的,你穿上肯定比他好看。”
杨戬被她骄傲的语气哽住,顿时不知该如何组织语言,只能故作镇定地道:“谢谢。”
他不远处的师弟们笑做一团。
武王拜将后,上台开印丶剑。诸事已毕后,姜子牙传令道:“众将听令,三日后於教军场听点。”
“是。”众将齐声道。
姜子牙与昆仑众门人离开将台,去往岐山正南方。南方的芦蓬里等着玉虚十二仙,他们见到姜子牙一身花哨战甲,全都大笑不止。
太乙真人上前打趣道:“子牙,如此威仪,真是人中之龙啊!”
姜子牙立刻作揖:“师兄擡举子牙了。”
清虚道德真君笑道:“欸,子牙是天子相父,此等殊荣,我等望尘莫及啊。”
姜子牙连连欠身:“多亏师兄师姊们。”
众仙拊掌大笑。
慈航道人上前扶起他,“待掌教圣人降临,我等再奉酒。”
敖闰在三代弟子中神游,听他们闲聊,却见十二仙中的灵宝大法师向她走来。
她与众弟子施礼道:“灵宝师伯。”
他微笑擡手:“不必多礼。敖闰师侄,你何时来西岐,我竟不知。”
敖闰一算,来西岐也有近十年了,只是她沈迷押运粮草,并不参加厮杀,也就没有碰见前来相助的灵宝大法师。
“原来如此,那你师父可知此事?”灵宝大法师问。
“我已传信告知师父,只是师父似乎并不赞同。”敖闰记得师父的回信,始终不解。
度厄真人在信中说:“吾徒,此事不妥,商周之战涉及到天庭封神,你勿要牵连其中,徒增杀孽。”
敖闰想得很简单,既然师父不让她开杀戒,那她就留在后方,押运粮草丶救治伤兵,也算为自己积累了些许功劳。
到论功行赏时,有她也好,无她也罢。大不了回她的小院,继续做闲散龙王。
灵宝大法师闻言轻叹,“你师父说得也不无道理。敖闰师侄,我这千年来并未收徒,是真心把你看作弟子,你听师伯一言,回去吧。”
杨戬凝眸,似乎在与师兄弟闲聊,实则在侧耳听敖闰和灵宝的交谈。
灵宝大法师带敖闰来到远离众仙的地方,压低声音道:“你且看我这些师侄,各个天纵英才,可他们又有几个能留到大战结束后呢?又有几个能稳住道心丶肉身成圣呢?”
敖闰知道这话是肺腑之言,她望去,亦能发现黄天化丶邓婵玉丶土行孙丶龙须虎面有死气。
还有的弟子就算在战场上生还,也乱了道心,此后无心修道,难成神仙。
始终道心坚定的弟子寥寥无几。
灵宝大法师道:“敖闰师侄,你自幼聪慧,想必能明白师伯的意思。”
“我明白,师伯,”敖闰从黄天化丶邓婵玉和杨戬的身上收回目光,语气一如往昔的真挚,“可是我在这里很开心,我不想回到一潭死水般的日子里。”
大战还未真正开始,他们可以笑丶可以闹丶可以结伴去打猎,同游春山。就像敖闰十几岁时,还没来到冀州,每逢休沐回家时那样开心。
敖闰知道他们都很好,母亲是为她好丶师父是为她好丶师伯也是为她好,可有些选择总要自己做方能知晓结果如何。所幸她鳞甲足够坚硬,可以撞墙一次又一次。
“况且命数无定,我知前路有险阻,虽拦不得自己,但也许可以拦住别人。”她回过头,本意是看向那些面带死气的青年,却不期然撞进了杨戬的眼。
他沈默而专注,听不见她的声音,却仿佛已将她烙印在眼底许久。
“难啊。”灵宝大法师长叹。
空中飘渺的乐声响起,仙音一齐演奏。紫气东来,在白云间萦绕。金童玉女腰带玉佩,手持羽扇,伴在鸾驾旁。
众仙见元始天尊驾临,伏在道旁迎接,皆道:“弟子愿老爷圣寿无疆!”
元始天尊自鸾驾而出,端坐於芦蓬,温声道:“姜尚,你修道四十载积累功德,如今成为帝王之师,享受人间富贵。此后你征战沙场,建功立业。贫道今日特来饯你。”
元始天尊命白鹤童子取酒来,为姜子牙斟了三杯。姜子牙饮尽后,再度跪下,向师尊询问吉凶。
天尊留下一偈,便乘鸾驾回了玉虚宫。
众仙同样要提出告辞,却被自家弟子拉住。原来他们见姜子牙问卜吉凶,便也想问。
杨戬本置身事外,见玉鼎真人期待地等他开口,只好问:“弟子此去如何?”
玉鼎满意地捋着胡须笑道:“徒儿,你比别人不同。切记,修成九转玄中妙,任尔纵横在世间。”
“修成八.九玄中妙,任尔纵横在世间。”出自《封神演义》,本文略做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