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犹清房间里的东西摆放都很随性,却又整齐。
这是谢秋节进来后第一个反应。
他被夏犹清带着坐在电脑旁,这时才看向电脑上的图片。
斑马线,路人面孔微入镜,轮廓模糊,他身穿红色衬衫在照片中心,眼神低垂,面色冷淡,侧脸线条流畅。
明明一身红艳,却又满身孤独。
谢秋节说不出那种感觉,就好像他前十几年的人生,很多时候明明身处人群四周热闹,其实耳边寂静。
他是听不见声音的人。
谢秋节:“……你之前说的主题好像不是这样的。”
夏犹清点头,“对,本想着确实是浓烈一点的主题,想拍那种肆意张扬的状态,但是你不适合,你身上束缚太多了。”
谢秋节没说话,自顾自往下翻了一张。
是他侧脸的特写,山根与眉骨衔接流畅,眉眼精致,眉尾处的墨点漂亮。发丝微乱,看向前方,却又没有聚焦。
红色和他白皙肌肤形成强烈对比。
谢秋节第一次这么放大地看自己脸,他甚至觉得镜头里的人过分精致,不染世俗山间清流的干净丶漂亮。
可深山的清流是无人知晓的。
他忽然理解夏犹清第一次见他跟他说,他身上那种很干净清冽的气质。
夏犹清说:“有没有直面感受到自己的漂亮,其实你是天生好古相,要是生在古代,绝对是走在大街会被人丢荷包淹没的那种儒雅贵公子。”
“那不是偏离主题了吗。”谢秋节淡声道。
“也不算偏离主题,就算偏离主题,根据人的发挥临时更换主题是很正常的,每个人的不同反应都可能产生不一样的效果,有时候会比原主题更令人惊喜。”
夏犹清又看见他眉尾的墨点。
他想起上学时看过的墨梅图,艳红的梅花和墨色枝干,坚柔相济,满枝梅花富有韵律感。
不畏严寒,凛然傲骨,整个冬天只有梅花绽放,生长在一片雪白寂静的人间里。
和谢秋节一样。
“你和红色也很相衬,你的表现力很好,其实十字路口已经可以单独扣下来作一个主题。公园那个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谢秋节对自己的脸没什么兴趣,馀光一瞥,看见夏犹清放在旁边的几本大书,“那是什么书?”
夏犹清:“相册。”
“我能看看吗?”谢秋节仰头看他。
夏犹清眼神一亮,声音都带着惊喜,“你感兴趣?我有四本,你想看哪个地方的?”
“不知道。”谢秋节随手指了一本红色封面的,“这个吧,你是按什么分类的?”
“嗯,有一本是每天里很平常的事物,比如云朵丶下雨丶落日丶花开,每个城市和每天看见不同的风景都放在里面。”
“剩下三本按地理区域分类,是不同城市的自然风光,比如这本,是中国东部地区的城市和自然风光。”夏犹清拿出那本红色相册,放到床上,“过来,一起看。”
谢秋节看着大床,夏犹清的床单是藏青色,他之前帮他扯被单时便知道,但他还从没躺过别人的床。
他有些踌躇。
“站着干嘛,”夏犹清笑了声,“这天还没黑,我还能对你干什么,咱们两大男人。”
“……”
谢秋节过去跟他一起趴在床上,支着胳膊翻开相册。
第一页最上方标着两个手写大字——江苏,下面也是手写的“南京”二字,然后标记着时间。
甚至每张照片下面都配了几句简单的话。
字迹行云流水丶张扬随性。
谢秋节有种在看国家地理图册的感觉。
第一张是城市的高楼大夏高耸入云,不如上海繁华,却也令人心生向往。
第二张便是学校大门,高高的牌坊上写着四个大字,是n大。
谢秋节便问:“你在n大是学什么专业?”
“设计类,我是文科生,”夏犹清偏过头看他,好让谢秋节看清他说什么,“本来想去学地理或者摄影的,但成绩不好,地理在大学是理科专业,摄影没录上,就去了设计学院。”
谢秋节一顿,“我是理科生。”
夏犹清夸:“厉害。”
也不知道厉害什么。
谢秋节往后翻了翻,后面都是n大校园风景,有喷泉,有种满梧桐树的校园小道,有青瓦红门的鼓楼。
青葱岁月,真好。
夏犹清指着校园操场和小道:“这些地方,基本每天都会有小情侣手牵手轧马路,天色暗一些还有接吻的,要找没人的时候再拍都很困难。”
谢秋节顺口问:“你为什么不找人一起轧马路?”
“忙啊,而且我对她们没感觉。”
谢秋节看他一眼,也不知道他忙什么,就他所知道的,大部分大学生基本都会有段恋爱经历。
然后夏犹清又继续跟他讲那些图片。
谢秋节看着那些照片,拍这些图片时的夏犹清技术没有现在这么好,但依旧能吸引人的目光。
n大之后便是很多南京的街拍,有人有景也有建筑。
谢秋节翻到满城梧桐时停了停,扭头看夏犹清:“南京真的全城都是梧桐吗?”
“嗯,差不多。”
夏犹清笑了,“是不是觉得挺浪漫的,有句话这样说,树是梧桐树,城是南京城,一句爱梧桐,种满南京城。”
谢秋节点头,那时候他曾听人说过,所以才好奇南京是否满街是梧桐。
“那你去南京读书是因为这个吗?”
“不是。”夏犹清好笑,“我又不是为了这个浪漫去的。满街梧桐只是一个很小的部分,南京六朝烟水,十朝都会,它是一个具有深厚文化的城市。”
谢秋节觉得有点像听高中历史课。
“而且江苏是我从小就觉得很漂亮想去的一个地方,我很喜欢那种江南烟雨小镇,小桥流水人家的感觉。”
谢秋节:“小时候看新白娘子传奇,杭州西湖,总觉得很美。”
“嗯。”
直到在夏犹清的相册里看完南京,听着夏犹清说校园里的一些事,谢秋节不知怎么生出一种错觉。
好像他和夏犹清一起上了大学一样,好像他也曾去见识过那个城市。
他突然问:“你为什么辍学?”
虽夏犹清都是说自己成绩不好,但在他的口述中,明明也是拿奖学金拿到手软的成绩。
夏犹清想了想,才说:“暑假的时候去跑实习,机缘巧合碰到一个剧组,跟人聊天,然后有个人说我拍得不错,要不要跟他一起工作。”
“然后你就去了。”
“对,所以我就跑北京工作了。”
“……”
谢秋节深吸一口气。
再听一次依旧觉得他洒脱过头了。
“你好舍得。”
夏犹清看他表情就有点想笑,“其实还好,实力和机遇都很重要,但机遇可遇不可求,所以要及时抓住。别人不可能等我两年,我如果不放弃学业去工作,毕业之后专业不对口,再往那这个方面走,我现在可能还在工作,不可能随心所欲地到处跑。”
“只能说,看什么更重要吧,有时候确实是该学会放弃一些东西,有舍有得。”
从夏犹清房间看完相册出来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谢秋节关上相册时都觉得有些回不过神来,他好像真的见识了那些城市与山水。
那种世界那么大那么美好的感觉在他心里留下印记,他有些被震撼了。
南京的树,杭州的湖,苏州的雨,扬州的天,淮安的镇。
如同一个全新的世界。
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好像没有那么讨厌,只是他看的太少了。
星城的九月温度并没有降低,太阳该毒的还是毒,雨还是怎么求也不下。
星城多了许多穿着校服等公交坐地铁的学生,网上多了各种军训生的求雨仪式。
张朝阳几人浙江上学,在朋友圈发开学快乐,晒自己大学军训服和校园风景,谢秋节看见的时候觉得很好,便点一个赞。
兔子糖最近跑去重庆打卡爆辣烧烤,像她偶像一样四处跑,只不过是为了美食。
加上配合夏犹清拍写真给的巨款,到谢秋日开学时,学费估计完全够了。
谢秋节晚上下班回家,碰见夏犹清在收拾行李。
他想起曾经的袁宇,楞楞地开口问:“你也搬出去和女朋友住?”
夏犹清被他问住了。
“我?哪来的女朋友?”
谢秋节:“……”
也是,他们两个单身贵族来着。
夏犹清挑眉看他。
“……说错了,你收拾行李干嘛。”
夏犹清将自己几个镜头整理好,语气里都透着兴奋,“最近看见湘西一组图片,想去芙蓉镇看一看,是一座具有两千年历史的古镇,山清水秀。”
“而且我一直对湘西赶尸很感兴趣,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还挺想碰上看一看的。”
“……”
“你对出发有想法了?”谢秋节淡声问。
夏犹清始终还是会走的。
夏犹清似乎楞了楞,好像也是,他现在对在路上又有了热爱,还是喜欢在路上。
这一切,好像是因为谢秋节。
没看见夏犹清回答,谢秋节以为他默认了,便又说:“房子你还租吗,如果不回来的话,钥匙给我就好。”
心情忽然有点失落,他说不出为什么。
可能是和夏犹清相处习惯了,他很烦换室友。
夏犹清回过神来,“我就去湘西呆一段时间,到时候还要回来,给什么钥匙,房租我都交了。”
谢秋节迟缓地哦了一声。
“你对湘西赶尸有兴趣吗?”
“啊?”谢秋节迷惑。
夏犹清笑道:“要不是你还要工作,挺想带你过去看看的,他们的服饰丶山歌丶摆手舞还有房屋都很有特色,少数民族的风土文化一般都挺有意思的。”
谢秋节:“……”
谢邀,对赶尸并没兴趣,也不想来一个合照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