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越发冷。
双十一那天,夕拾销售破纪录,三七七在群里一通刷屏,然后发红包庆祝,谢秋节捡了百来块钱。
他每天依旧是呆在厨房做甜点,被何成墨指点,然后晚上出摊,只是最近天气冷了,生意自然比不上之前,但这一个月的收入也比他以前工作一个月多。
晚上收摊回去,谢秋节对夏犹清说:“你先上去,我去拿个快递。”
“多吗?我帮你拿。”
“不多,我自己拿就好。”
即使这么说,夏犹清还是跟在谢秋节身边,谢秋节捧着几袋快递,有点无奈,“你怎么跟个小学生一样。”
去哪都跟着。
夏犹清手里拿着很轻的一袋不知什么东西,好笑,“你不是喜欢年纪小的,小学生够不够。”
谢秋节:“……”
倒也不至於如此,他没有奇怪的癖好。
把快递丢茶几上,谢秋节没空理他,一个一个拆快递,拿出一件雾霾蓝的厚卫衣对着夏犹清比了比。
“感觉差不多,你应该能穿。”
夏犹清看着卫衣,错愕道:“给我买的?”
“嗯,就……天气冷了,顺便也给你买了件,你以前卫衣好像也是这个牌子,版型和颜色就我觉得你可能喜欢才买的。”
谢秋节以前穿过夏犹清的衣服,夏犹清通常都穿得很宽松休闲,他是自己估计着这个尺码应该差不多。
谢秋节向来不擅长表达自己的好意,抿唇,低声说:“你要不要试一试,不合适还能换,颜色也可以换。”
夏犹清看向谢秋节那几件衣服,估计谢秋节那些加起来都没这一件贵,内心覆杂,笑道:“四位数的卫衣给我买,谢老板中彩票了?”
谢秋节顿了一下,“我穿什么都可以。”
他没那么在意品牌,但是送夏犹清的东西肯定不能跟他一样随便。
夏犹清不知道该说什么。
谢秋节说:“你试一试?”
“好。”
夏犹清当着他的面脱外套,谢秋节装作低头看自己的快递,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其实他也没买什么东西。
尺码非常合适,谢秋节眼睛在夏犹清身上转几圈。
夏犹清走过来,笑得蛊惑人,“我帅不帅?”
“……帅。”
接下来好几天,夏犹清一直穿着那件卫衣在谢秋节眼前晃,谢秋节装瞎似的木着脸看他。
他当初肯定是被鬼上身才说他帅,搞得夏犹清得寸进尺。
公园里的银杏都染成了金黄色,饱满而纯粹的金黄,好像可以温暖整个秋天,连寒冷都变得有意境起来。
每次风吹起,金黄的银杏叶纷纷落下,如同一阵金黄的人间雨。
天气太冷,谢秋节休息一天不摆摊,被夏犹清拉出来赏银杏。
谢秋节就看着他拿着相机不断找角度拍这个金黄色的温暖,然后手上闲着,开始捡银杏。
他正在蹲着在挑银杏叶,忽然一个大学生模样的男生好奇地蹲在他旁边,问他,“同学,你在干嘛?”
“……”
算了,谢秋节都快习惯了,懒得解释。
他说:“捡银杏。”
“捡银杏干嘛。”
“随便捡着玩玩,”谢秋节瘫着脸问,“你不上课吗?”
他记得附近虽然有大学,但离这儿还有段距离。
男生面容俊朗,带着少年朝气,笑得眉眼微弯,“今天没有课,就想随便逛一逛,看见这儿银杏挺好看的。”
“我今年大二,学体育的,同学,你哪个系的啊。”
“……”谢秋节胡扯道,“我今年高三。”
男生:“……”
男生挠挠头,信以为真,笑得有点腼腆,“不好意思啊,我以为你也是大学的,今天不是星期五吗,你翘课啊,你看着挺乖的,高三还是要好好学习。”
谢秋节:“……”
这么离谱怎么会有人信!
搞得谢秋节良心不安了,他说:“骗你的,我毕业很久了。”
“啊……你看着好年轻,眼睛旁边那颗痣好漂亮,那我叫你哥吧,一个人看银杏挺无聊的,哥,要不我请你喝奶茶,好不容易碰见个有兴致看银杏的人,挺有缘是不是。”男生掏出手机,“哥,要不加个微信,感觉你还挺有意思的,交个朋友呗。”
体育生社交能力好强,跟一个刚认识的人竟然能聊这么多,谢秋节明明也不怎么搭话。
“不……”
谢秋节话还没说完,忽然被人拽了起来,怀里的银杏叶散落一地,他楞楞看向夏犹清,“你干嘛,我银杏都掉了。”
夏犹清冷着脸不说话,把谢秋节往自己身后藏。
男生站起来看向谢秋节,带着清爽的笑意,“哥,你朋友啊,要不我请你们喝奶茶吧。”
谢秋节:“……”
谢秋节连忙摇头,“不用了,谢谢你的好意,我是陪他来拍银杏的。”
男生看着谢秋节,仍然不放弃,“那可以加个联系方式嘛,我还挺喜欢你的,说不定可以试一试。”
?
???
谢秋节怀疑自己眼瞎看错了,然后被人捂住了眼睛,夏犹清冷着一张脸,攻击性十分明显,冷冷道:“他有对象了。”
男生:“……”
男生看看夏犹清又看被他藏在身后捂着眼睛的谢秋节,想起刚才谢秋节跟他说话的语气,跟夏犹清又带着轻微抱怨似的话语,拿着手机有点尴尬,“不好意思,我以为他没对象呢。”
谢秋节拿开夏犹清的手时,体育生已经走了,他没心情关注别人,戳夏犹清,“又遮我眼睛,你说什么见不得人的话了。”
夏犹清浑身散发着不爽的气息,“说你有对象。”
“哦。”谢秋节见怪不怪,蹲下去捡银杏,想起自己好像有塑料袋,将金黄银杏装进塑料袋里。
“谢秋节,我说你有对象!”夏犹清跟着蹲下来,让谢秋节看他。
谢秋节奇怪看他,“反正只是借口,有就有啊。”
夏犹清在西大拒绝女生也是这么个借口,而且谢秋节本来就对那男生没兴趣。
“……”夏犹清泄气了,只好说:“他说他喜欢你,你什么想法。”
“年轻人都看脸,知道我是什么人就不喜欢我了,这种话听听就好。”谢秋节很平静。
他没什么值得别人喜欢的地方,性格不讨喜,没钱没房还残疾。
“什么叫知道你是什么人就不喜欢了?就是知道你是什么人才招人喜欢。”
谢秋节专心捡落叶,好像银杏是块宝。
这种话他也就在夏犹清这儿听过了,听听就好,谢秋节告诉自己。
谢秋节忽然被人轻轻擡起下巴,他被迫看向夏犹清,看见夏犹清说:“如果我说我喜欢你呢,你会和我试一试吗?”
谢秋节看着他,不自觉眨了眨眼睛,他有点分不清夏犹清是在说骚话还是认真的。
脑中忽然闪过一封情书,一摊血,好像无数的人在尖叫,谢秋节就那么静静站着,他耳朵开始失鸣。
血红,校服,寂静无声。
听不见,又听不见了。
整夜整夜失眠,心理咨询室,无数次崩溃。
良久,谢秋节笑了,笑得很讽刺,脸色冷漠语气平静,说着毫不相干的话题,“夏犹清,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戴助听器了吗。”
夏犹清不知道。
但他记得谢秋节说过因为六年前一点事彻底听不见,记得谢秋节和家里决裂时,谢秋日大吼说你知道那个同性恋的下场你为什么要成为同性恋。
他隐隐约约知道谢秋节好像对同性恋有阴影,谢秋节只是做到了不歧视,但他害怕,他不希望自己是。
所以夏犹清一直不敢开口碰他伤疤。
只是在那些骚话里将喜欢说了千万遍。
谢秋节一边捡着银杏,一边自顾自地说:“我高中的时候,有一个男生,是同性恋,他被校园暴力丶被很多人指着骂,所有人都像避瘟疫一样避着他,后来他自杀了。”
他们小县城偏僻,村子更是穷乡僻壤,所有人都骂那个同学有病,骂他不正常。
这个世界对少数人带了太多偏见,将所有人误导。
他残疾他耳聋,他以前看不懂唇语做什么都慢一拍,然后被人欺负,就像那个喜欢同性的男生,他也被别人欺负。
可他们明明什么也没做错,残疾也不是谢秋节的错。
“跳楼,死在我眼前,后来我就再也听不见了。”
那是谢秋节第一次亲眼目睹死亡,导致他似乎连带着对爱情产生阴影,花了很久的时间走出那场明明不属於自己的悲痛。
医生说这是心理原因,戴再好的助听器都没用。
从那个时候开始,谢秋节的世界又变成哑剧。
忽然的,心脏好像被人用一只大手用力攥住,生疼,夏犹清好像感受到谢秋节三言两语说不出的痛苦。
他觉得难受,失语一般地说不出话。
谢秋节挑好一大批银杏,若无其事地站起来,语气平静,“你拍完了吗?”
“……拍完了。”夏犹清垂着头,声音艰涩。
谢秋节带着一袋子金黄往前走,明明身处在秋天纯粹的温暖中,可他却觉得难受,心里刺痛,不知道是因为夏犹清,还是因为往事。
他回头瞥向夏犹清,停顿了一下,声音很轻,“夏犹清,以后骚话少跟我说吧,我会当真的。”
当真了,他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夏犹清了。
谢秋节心里有太多残缺,他连被爱都会惶恐不安,只适合一个人过这漫长的一生。
反正一辈子眨眼就过去了。
夏犹清的目光里带着谢秋节看不懂的悲伤,但是他看见夏犹清轻点了下头说好,好像夏犹清总会答应他很多要求,可越是这样,谢秋节越是莫名地难过。
谢秋节路过一棵又一棵的银杏树,风卷起落叶,夏犹清就跟在他身后,踩着他的影子。
“我喜欢你。”
“只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