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禾木的日子极为平淡又舒适。
起床后,两人对着镜子一起刷牙洗脸,做一个简单又丰盛的早餐,炊烟从屋子里飘出去。
每一个冒着炊烟的木屋,就是这个村落苏醒的标志。
他们居住的院子有一个非常大的秋千,面对着落着雪的白桦林,有时还能看见牧马人从林中穿梭而过。
谢秋节很喜欢坐在秋千上荡,赏着风景或者发呆。
周围的木屋覆盖着厚厚的白雪,像是棉软的奶油,还有大朵大朵的雪蘑菇,对面的白桦林和雪山如同一副沈寂的水墨画,诗意美好。
就在秋千上这么荡啊荡,所有事物都静了下来。
忽然感觉脖子上被围了块围巾,谢秋节回过神,仰头看夏犹清,“修完图了?”
“嗯,修完了。”夏犹清替他裹好围巾,“外面这么冷,围巾和帽子都不戴是等着感冒?”
谢秋节:“忘记了。”
夏犹清将米白色的帽子往谢秋节头上戴,看见他的耳钉,又问:“耳朵冻不冻?”
谢秋节摇头,“不冻,本来想进去拿的,在秋千上不想挪。”
荡秋千会上瘾,何况外面的世界真的很漂亮,只是望着雪山和白桦林都能这么呆上一上午。
夏犹清坐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塞自己兜里,“宝贝,手好凉。”
谢秋节和他胳膊挨着胳膊挤在秋千上,忽然问:“你以前在一个地方坐一整天的时候,是不是觉得整个世界都很安静。”
“嗯。”夏犹清点头,“这个世界很漂亮,很多风景都值得记录。”
“我也觉得。”
两人牵着手望着雪山和白桦林,就这么在秋千上慢悠悠地消耗半天,却不觉得浪费。
任何美好事物都不叫浪费时间。
在小木屋喝奶茶,看新疆姑娘跳舞,听他们弹一曲冬不拉。
去百年老屋看老照片和老物件,陈列着神秘图瓦人的历史,都是来自远方的故事。
还有晚上十点属於禾木的日落丶从雪山升起的月亮,和迎着灯火回家的马拉爬犁。
遇见一群一同在禾木旅行的陌生人,偶尔一起做饭,相约着打雪仗和看日出。
好像真的生活在这里一样。
他们今天准备在冰面上吃火锅,大家一同买了菜,谢秋节裹了好几个糖葫芦插在雪地里冻。
“陈潮生,五花肉,丢进去煮一煮,我这边够不到。”戴着粉色帽子的女生一边喊一边在火锅里烫毛肚。
“好,我多下几个进去。”男生应道,扭头问身边谢秋节,“谢秋节,你要吃什么,我帮你丢进去。”
谢秋节说:“你随便放,我不挑。”
陈潮生笑道:“你好容易养活啊。”
“他确实很容易养。”夏犹清夹出两块肉放谢秋节碗里,“宝贝,吹一吹再吃。”
陈潮生:“……”
众人便发出善意的笑声,另一个裹着黑色羽绒服的女生看着两人笑,顺口问道:“你们在一起多久了呐,感情好好。”
谢秋节说了个估计值,“两个月吧。”
原来才两个月,他总有种好像喜欢了很久的错觉。
“难怪感情这么好,热恋期啊。”粉色帽子女生张萌说,“你们是在工作了吗?谢秋节你看着好像大学生,很年轻。”
谢秋节的脸在光下散发着奶白色莹润的光泽,眉眼如画,隔着火锅缭绕热气看他像是晨起薄雾缭绕的雪山。
他吹了吹肉一口咬下,没注意众人的话。
夏犹清语带笑意替他回答:“他长得年轻,我们工作好几年了。”
谢秋节喝下一口浓郁热汤,整个人都暖和。
“诶,我还以为他也是学生呢,”陈潮生惊讶道,“我学校放假放得早才有时间出来转一转,你们工作不忙吗?”
“不忙。”夏犹清夹起五花肉,沾上碗里的酱料,一口吞下。
“突然发现我们挺忙的,”黑色羽绒服的女生说,“以后忙着毕业论文,毕业即失业,还要忙着找工作,我学计算机现在敲代码天天熬夜掉头发,到时候进了公司还不知道怎么秃。”
陈潮生端着碗笑,“那我还好,我已经保研了,基本就是在组里做科研实践。”
科研。
跟夏犹清的爸一样。
谢秋节忽然扭头问陈潮生,“能问一句你学什么吗?”
“近代物理。”陈潮生不明所以。
谢秋节端着碗,眼睛亮了一下。
好酷,学物理,他以前喜欢的科目。
“你们喝酒吗?”另一个男生王眉问,“都是暖热的,啊这个毛肚老了,没烫好。”
张萌说:“给我来一杯,谢谢,火锅配酒,绝美。”
“我就不用了,酒量不太行。”黑色羽绒服女生拒绝道。
王眉看向夏犹清两人,“夏犹清,你们要吗?”
“一杯就行,他不喝。”夏犹清接过酒,一转头,谢秋节跟陈潮生谈物理谈得起劲,虽然谢秋节是在听。
夏犹清:“……”
夏犹清拍了拍谢秋节,“宝贝,你去看看冰糖葫芦好了没,我不太懂那玩意,等会儿冻过头就不好吃了。”
“哦,好。”谢秋节放下碗,发现冰糖葫芦已经冻好了,於是拿回来,却看见自己的位置被夏犹清占了。
“你怎么坐这了。”谢秋节举着冰糖葫芦问他。
夏犹清:“那边有火锅热气,没这么冷,你坐我位置吧。”
谢秋节狐疑,都是露天,有什么区别。
他拿着冰糖葫芦分给众人,“糖葫芦已经冻好了,你们可以试一试。”
“哇谢秋节,我发现你做东西真的好棒,你做饭也很好吃。”张萌夸道,“而且上次那个奶糕真的好香!”
陈潮生看着夏犹清两人,忽然说:“总感觉你们很眼熟,是不是哪里见过你们啊?”
张萌赞同地点头,“我也有这种感觉,就像是哪里见过一面一样,但你们这颜值吧,出挑到明明又没碰到过。”
谢秋节:“……”
谢秋节并不希望他们能记起来什么,怪尴尬的。
另一个男生叫王眉,王眉喝完酒后仔细盯着谢秋节,看看谢秋节又看看夏犹清,想起上次谢秋节做的奶糕。
忽然像被打通任督二脉一样,灵光一闪,拍了下手惊喜道:“你俩!你俩是不是在西安那两个?!”
他这么一说,张萌也想起来,“那个穿汉服的?我记得穿汉服两个帅哥也是你们这身高差,对对对,我想起来了!夏犹清他五官辨识度比较高,我刷到过!”
谢秋节面无表情道:“可能是长得像。”
夏犹清看着他否认觉得有点好笑,没作声。
虽然夏犹清挺有名气,但其实他们旅行这一路并没有什么人认出他们,夏犹清向来喜欢村落和广阔天地,能碰到认识他的人很少。
他更喜欢那种随时认识新朋友的状态。
但这几个都是年轻人,网速比较快,所以可能多多少少刷到过一些。
“我说的不是那个,”王眉说,“我是西安的,我记得他们,他们在西安夜市摆过摊,我前女友特别喜欢那里的糕点。”
王眉是个有故事的人。
陈潮生拍拍王眉的肩安慰,“兄弟没事,分手是为了碰到更好的人。”
“还好吧,都过去了,可能就是感情慢慢淡了,但是谈了三年就那么分了,刚开始还挺难过的,有点不舍得。”
“舍不得曾经在她身上付出的时间,舍不得曾经一起美好的回忆,但我也知道,结束了就是结束了。”
时间是最温柔也最残忍的。
两个人在一起都是相互的,舍不得曾经在对方身上付出的时间与感情,但不爱就是不爱了,最终走到这个结局也没有办法。
众人看着王眉,一时没有言语。
王眉喝了口酒,淡然笑了笑,岔开话题道:“但是谢秋节,你们是在西安摆摊吧,我记得那个叫夏秋点心摊,这一听都像你俩的,不可能这么巧吧。”
谢秋节无奈点头:“嗯,我俩的店。”
在众人说话时,张萌扒拉着手机终於找到当初的视频,仔细对着两人看,激动道:“我就说!这就是他们俩,第一次看见夏犹清我就总得眼熟,秋节可塑性强,有点没认出来,你们看,是不是就是他俩?”
谢秋节瞥见视频里一身青衫的自己和官服夏犹清。
这么一想,觉得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时候好像才十月。
可又觉得,明明和夏犹清认识都还在昨天。
众人惊喜地拿着手机对着他们看,最后被夏犹清闹了过去,继续开开心心地吃火锅。
吃完火锅早已傍晚,路灯发出的光照亮了路。
两人牵着手回到温暖的灯火之中。
翌日。
简单吃了个早饭,撸会儿猫狗,谢秋节抱着猫,看猫蜷缩在他怀里。
猫咪舔了舔自己的毛,然后半眯着眼睛打了哈欠。
谢秋节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困了?”夏犹清给他揉着腰。
谢秋节半眯着眼睛点点头,没骨头似的靠上夏犹清的肩,“本来睡得就晚,你还偏要把我拽起来吃早餐。”
“宝贝,你以前生活作息可健康了,现在学会了赖床,吃个早餐都得哄,”夏犹清有点好笑,“怎么在一起后,咱俩跟换了个人一样。”
夏犹清以前工作经常熬夜习惯了,早餐经常是谢秋节去敲他的门,他才爬起来吃。
谢秋节有点幽怨地看他,“那我以前晚上也不会睡这么迟,你非得折腾那么久。”
“谁让你那么缠人。”夏犹清说。
谢秋节:“……”
明明是他醋意大,他当时就和陈潮生聊了会儿物理,紧接着被支开了。
结果回家,夏犹清这狗男人还偏要说他盯着别人看。
狗男人精力充肺,谢秋节有点吃不消。
不想揪着这种无聊的话题了,谢秋节木着脸道:“好困,睡个回笼觉吧。”
夏犹清:“嗯。”
谢秋节把睡觉的猫咪放到床尾去,床尾还趴着一只胖橘猫打盹,毛茸茸的脑袋拱着被角。
床下的地毯趴着之前那条扑他的大灰狗。
一屋子的人和猫狗都被瞌睡传染似的。
夏犹清垫了垫枕头,谢秋节趴进他怀里手摸着他喉结,喉结附近有一个浅浅的吻痕。
谢秋节喊他,“夏犹清。”
“嗯。”
谢秋节轻声道:“我在书上看过一种说法。”
“什么说法?”夏犹清应道,大手撸着谢秋节后脑勺柔软的头发,“宝贝,不是困了吗。”
“现在有点不太困。”
很奇怪,有时候坐着明明很想睡觉,一躺进被窝里反而精神了。
“你先听我说。”谢秋节仰头看他。
“好好,你说。”
“书上说,人在恋爱时会分泌一种关於爱情的激素,但这种激素最高浓度只有六个月到四年,那就是一次恋爱的时间。”
夏犹清:“宝贝,你想表达什么?”
谢秋节也不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
他就是想起昨天王眉说,结束了就是结束了。
想起张萌说难怪感情好,热恋期。
谢秋节垂眸,淡声道:“大部分的感情都不会长久,夏犹清,我不知道我们会不会例外。”
他不想有一天很淡然地说结束。
谢秋节是抱着长久的心态开始的,他怕恋爱的时间过去,最终还是逃不过分开。
夏犹清没说话。
谢秋节又说:“你好像从来没和我说过长久,也没有承诺。”
夏犹清轻笑一声,目光里是溺人的温柔,“谢秋节,记得我在巴音布鲁克的天台说过什么吗?”
谢秋节思考一会儿。
夏犹清说,一辈子都不会离开。
连承诺都藏在细节里。
谢秋节亲他喉结一下,“我也不会离开你。”
夏犹清反而笑了,敲了一下谢秋节的头,“谢秋节,笨死了,你对我的滤镜什么时候去掉。”
“有时候,男人的话不能全信懂不懂?我希望你用十年几十年去看我的行动,看我这个人,看我是不是真的在努力和你走长久,而不是我说一句话你就相信。”
“我不喜欢承诺是觉得太长远的承诺就像画大饼,你听的时候觉得高兴,但如果我没有做到,你就会对我失望。这些失望慢慢积攒多了,你总有一天受不了会离开的。”
“大部分的甜言蜜语都是哄人的,好听的话谁都会说,人心会变,只有时间和行动才会告诉你这个人值不值得,我值不值得。”
谢秋节:“……”
谢秋节默了默,擡头问他,“你是在教我怎么防范你?”
“……”夏犹清神情透出些许无奈,“不是防范我,是不要太注重我说什么,而是看我做什么,宝贝,我和你在一起不是靠说瞎话把你骗过来的。”
要是靠说瞎话,夏犹清这张嘴都可以骗几百个谢秋节了。
可是夏犹清做得很好了。
谢秋节能看见他细节里的太多深情和在乎。
两人相视。
谢秋节忽然在夏犹清这几句话里,明白他的意思,他很认真地在想和他过好一辈子,永远不分开。
书里还有一句话——虽然人不是长情的生物,但我将违背我的天性,永远爱你。
“我知道了。”谢秋节抱住他的脖子,埋在他怀里,“困了,想睡觉。”
夏犹清将他揽到身上,搂着他的腰轻轻拍,哄人似的,“嗯,睡吧。”
温暖的木屋内,猫狗酣睡,和喜欢的人相拥而眠。
屋外皑皑白雪好像吞噬所有了声音,阳光洒落在窗外的雪山,白桦林的雾凇晶莹剔透,牧马人迎坡而下。
这山川如酒,敬旷世温柔,至死方休。